咫尺的时间与遥远的异国，在人们的眼睛里奇妙地相撞。
谭星河是漫无目的地望着穹顶上的阳光，直到宋沐风走近，为他踱来一片阴影。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宋沐风那张摄人心魄的脸。
“坐吧。”淡淡地一句话，没什么温度。
宋沐风刚在对面坐下，就听到谭星河酸溜溜的一句你来晚了，宋沐风抬眼看了看时钟，“没晚，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分多钟。”
“看来宋先生对女朋友的事情也没有那么上心啊。”谭星河一边冷嘲热讽地说着，意指自己比他先到，一边为宋沐风倒上一杯茶，把自己置于东道主的位置。
宋沐风没在意，反倒气定神闲地回答，“山庄早餐六点半才开始供应，她昨晚心情不好，所以我特意重新为她选了早餐，然后才匆匆赶过来。不知道谭先生不上心的判断从何而来？”
“哦，是吗？”谭星河倒完茶，背靠在座椅上，挑着眉扬着音调问他，“看来宋先生也没那么大的能耐啊，要是我完全可以让大厨在六点就把早餐做好。”
宋沐风怎么可能听不出他的话里有话，他早就知道谭星河背后的谭家，在金融界和商界叱咤风云，别说六点做早餐了，半夜三点做夜宵也没人敢说不。
但他倒没生气，轻轻抿了一口茶，见招拆招，“她起的没那么早，太早做好的话等她起床就凉了，做得早不如做得巧。”
谭星河也是个聪明人，这一句堵得他哑口无言。
他清了清嗓子，索性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约在这个时间吗？”
但似乎并没有想得到对方的答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六年前，也是在这个时间，我第一次注意到陶醉，在华山顶上。”
那一年，他们刚上大一，全班组织去华山看日出，等候了一夜的朝阳慢慢从天空的一角缓缓升起，所有同学都欢欣鼓舞，纷纷拿出手机和相机记录下这一幕。那时，陶醉站在人群的最边上。不同于别人的兴高采烈，她只是安静地望着升起的太阳，然后闭上眼睛任凭自己沐浴在初升的阳光中。谭星河站在她的旁边，看着她随手扎起的马尾，给了碎发可乘之机，在阳光中层次尽显；看着她清秀的侧脸与微闭的眼眸，长长的睫毛在阳光的照射下留下斑驳剪影。他恍惚之间觅得一种难得的心动。
却不知，那一年，陶醉从安城来到京港，还没从白栖辰去世的事情中走出来，她闭着眼睛，忽然想起她和白栖辰的约定，其中有一件事就是要一起来华山看日出。而如今，不过仅仅几个月份，就是彻彻底底的物是人非。
不由自主地，两行清泪划过脸庞。
谭星河看到满是震惊，却贴心地保护着她的自尊。他为她挡着身影，也不再看她。从那天起，他就不由自主地总是关注陶醉。后来，他们一起参加模拟联合国，他们一起走南闯北拿下无数奖项，他们之间也越来越熟悉。谭星河一直以为他们在一起是迟早的事情。
直到大一快结束的时候，梁落找到学校，对着陶醉破口大骂她是杀人犯。不久后，陶醉就申请了出国交换的名单，他们就这样断了联系。直到后来清华再相遇，他看到陶醉依然怦然心动，但他总是挥之不去脑海里“杀人犯”这三个字。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又不敢质问陶醉。直到那次梁落和白杨来电视台找陶醉，三个人约在对面的咖啡厅见面，他当时正好在那里等朋友，这才无意间弄明白了所有的真相。原来陶醉一直以来都是被冤枉的，他既有心疼，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新的一周，他找陶醉出来，向她表明心意。可哪知，从乌兰巴托回来的陶醉早已心有所属，她婉拒了他的心意。
“那又如何？你先我这么多年遇到她，那又如何？”宋沐风泰然自若地问他。
“那又如何？那意味着我比你更了解她，那意味着我与她的回忆比你的要多！”谭星河拍了下桌面，心里太多不甘。
“所以，正如你所说，你们之间多的是回忆而不是未来，”宋沐风看着他的样子，反倒更为淡定，“回忆再多也就那么多了，而未来，却能趋向无穷。”
第64章 既醉而退，增不吝情去
眼前的茶已经凉了半截，沸水刚入杯盏时，茶叶还曾放肆飞舞，如今却静静地沉在杯底。
宋沐风看着谭星河一脸失落、一脸不得解、一脸不可释怀，觉得是时候点醒他了，“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六年前，还是前不久？”
“六年前。”
“那为什么前不久才表白？你这六年时间干嘛去了？”宋沐风问着这句话，言辞里在气愤之余，竟然有着些许惋惜，他自己意识到的时候也觉得惊异。他倒是真的想问问谭星河，明明你也不差，明明你们在六年前就相遇了，明明六年前是她最无助最崩溃的时候，明明你可以拉着她早一些走出深渊，而你，为什么都没有做到？为什么要她背负着无形的十字架背负了整整六年？宋沐风在得知白栖辰的事情之后，曾经问过自己一个非常残酷的问题，如果有人先他一步找到白栖辰的父母，如果有人趁早将陶醉拉出这谭深渊，如果他们相遇的时候她已经芳心所属，他会高兴还是难过？他理不出一个头绪。
“我......她大二的时候突然申请去美国当交换生，我们就失去了联系......”谭星河不知道为何，听着宋沐风的质问，竟有一种莫名的心虚。
宋沐风听着他的回答，终于连控制自己的表情都懒得控制，直接冷哼了一声，“我们这里直飞美国西海岸，只需要十多个小时，谭先生不像是买不起机票的人啊？况且，退一万步说，通讯早就那么发达了，陶醉出个国就能让你们断了联系？”
谭星河低下头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实在是难以启齿，他是被当时的事件吓住了。
“还是说，你压根就不相信她？一个陌生人来学校闹个事你就信以为真了？连亲自去问她的勇气都没有？”
“我问了，她不愿意说......”谭星河再没了刚才的气势，语气里有惭愧，也有遗憾。
宋沐风不想与他在往事上过多纠缠，换了个问题，“那怎么前不久又突然想告白了？突然相信她了？”
谭星河看着面前这个比他年长几岁的人，步步紧逼地询问，想要逃离却又无法逃离，“我后来才知道那件事是个误会。”
“你怎么知道的？”
谭星河有些忍无可忍，气急败坏地喊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宋沐风倒是不恼，“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一天在咖啡馆，你无意间听到了。”
谭星河彻底懵了，那天他和陶醉背对坐着，咖啡馆也没什么人，陶醉肯定不可能看到他，那宋沐风又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宋沐风像是洞察到他的疑虑一样，“那天我在，那一对夫妇是我带他们过去的。”
谭星河看着宋沐风若无其事地讲述着这件事，就好像早餐吃什么那样随意，忍不住喃喃道，“怎么会？”
“怎么会？”宋沐风重复着他的语调，“你是想问怎么会这么相信她？怎么会甘心为了她千里迢迢去寻找真相？怎么会为了让她安心把人带到她面前之后又全身而退？”
谭星河看着宋沐风的眼神，理所当然的温和中有一种命定的凛冽。他苦苦寻觅的答案，其实从最开始就已经展露头角。
“谭星河，”宋沐风直呼其名，“你和陶醉走到这一步，是凑巧；我和陶醉走到这一步，不是凑巧。”
谭星河听着这句话，忽然大浪淘沙，徒留一指缝的残石瓦砾，硌得他生疼。
宋沐风看了眼时间，觉得陶醉应该也该起床了，于是起身准备离开，临了对他说了句，“陶醉配得上顶尖的爱，而这份爱，只有我能给。”
说完转身向门外走去，谭星河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叫住他，“你应该是因为’醉后不知天在水‘才特意选择了这座山庄吧，结果没想到这句话真的和陶醉有关，你不觉得讽刺吗？”
宋沐风转过身，笑了下，“哪里讽刺？既醉而退，增不吝情去留。”
说完挥挥手，潇洒离去。
谭星河恍然忆起，那次陶醉也是这么回绝他的，时光兜兜转转，成全了别人的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