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棠:“……”
“段汀栖。”
“嗯?”
“以前有人夸过你很会说话吗?”
“你是第一个。”
“那真荣幸。
“我也是。”
我也是。
是认真的。
茫茫人海认识你,真荣幸。
第33章 赊账
灵隐寺坐落在棣花东郊的一个小半坡上,地方并不偏,看起来也挺像那么一回事儿,香烟袅袅的。
段汀栖将车在坡脚停下后,余棠坐在车里抬头望了两眼,忽然轻轻叹了一声,跟段汀栖说:“其实我知道这里,也认识两个前辈,孟羡舒认识的人应该也是他们,那是当年宋端带她来过这里,那时候同性婚姻还没有合法化,宋端在这里向她求过婚。”
段汀栖安静听完后轻轻嗯了声,下车撑起伞,“走吧。”
大概是下雨的缘故,今天来灵隐寺的人并不多,余棠踏着脚下的青石板台阶时,还看了看侧边的一座小土砖塔,这座塔是正儿八经从唐朝传下来的,但外形看起来灰扑扑的,并不起眼,里面还曾有人轻生上过吊,所以后来封掉了,也没什么名气。
余棠边走边跟段汀栖说:“这寺庙以前其实隶属正经的少林寺,但后来全国的分寺每年都要向总寺交一种类似于入会费之类的东西,所以灵隐寺就干脆拜拜,另立门户了。”
段汀栖听得笑了声,两人身边间歇有俗家弟子和香客走过,等走到了稍微人少的地方,她才随便问余棠:“你信佛吗?”
余棠也随便弯了弯眼,伸手拨开一支兰条,“等一会儿你见了这寺里的人,你就知道了。”
寺庙的大殿是三进三出的,各供奉着佛祖和菩萨之类的,余棠带段汀栖径直拐到了侧厢,进门就见一个慈眉善目的小和尚正单手打了个谒语,在厢台后送走了一对中年夫妻。
他收回视线后也没往门口看,而是就地把头一耷一撑,看样子就准备开始补眠了。
……
余棠闲散地倚在门桩上没动,指节在门板上清脆地扣了扣。
小和尚长得像个弥勒佛,抬头后忽然咦了一声,本就自带三分笑意的眼睛未语先弯,站起身利索地跟余棠和段汀栖招呼道:“两位施主想看些什么,我们现在有心诚则灵手串,随缘转运佛珠,和辟邪开光福袋哦,都是开学价哦。”
“……”开学价是什么东西,余棠站直,拉着段汀栖走了进去,低头扫过那些东西,“怎么卖?”
小和尚十分积极:“手串,佛珠和福袋单件都是338一个,打包整一千哦亲。”
余棠点点头,看着那些玩意儿,“不向工商局投诉能便宜一些么。”
小和尚脸上的盈盈笑意丝毫未变,手一抬:“我们寺在工商局都是有注册备案的,这些分别是正宗的水晶,大叶紫檀和金丝苏绣,本寺小本生意,诚信经营,只收个开光香火钱哦亲。”
“……”段汀栖站在旁边一言不发,也面无表情,可能是被这年龄不明的小和尚亲地不想吭声。
“行了。”余棠掏出钱,抬眼问他:“惠普大师和汇源大师呢?”
是的,惠普和汇源,两个老和尚以前是少林寺“济”字和“灵”字辈的,叫济普和灵源,但后来另立门户了就不能用这两个法号了,所以分别给自己改了个电脑名和果汁名。
小和尚看她捞钱的姿势后眼睛唰唰一亮,“汇源师叔祖前几年就圆寂了,师父近日刚下山云游,去普度……”
“说人话。”
“哎,师父下山旅游去了,顺便看看能不能挣点儿外快。”
“……”余棠什么都没说,从掏出的钱里抽出一张十块,买了两杯茶。
准确来说也不算茶,而是灵隐寺后院有一棵惠普老和尚亲手种的树,品种不明,但叶子可以褥下来炮制成茶叶。喝起来很苦,茶香全无,但却有一种非常特殊的回甘,有点类似于啤酒。余棠也是小时候随叶巍来喝过两次,现在算起来已经很多年了。
而这么多年,树老了,塔旧了,一位前辈也走了,唯一不变的怕就是这杯茶了。
加上眼前这个给故人上茶的小和尚比余棠还小两岁,当年连个木鱼都敲不好,经常被罚洒扫,委屈的时候眼泪鼻涕一锅烩,现在看起来应该还是敲不好木鱼,因为天赋是卖货。
直到让段汀栖手里能拢个东西不闲着后,余棠才继续撩拨着这些金丝水晶地问:“寺庙这几年情况是不是不太好?这些玩意儿平时能卖出去吗?”
小和尚似乎对她问出这种话很吃惊,一副“你何出此言”的样子,认真解释道:“信徒的狂热超乎你想象,实不相瞒,我们已经在山下开了六家连锁的小饰品馆,并为棣花提供了数十个工作岗位。”
余棠:“……”
小和尚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宋端每年也还在我这儿买一串许愿珠呢。”
余棠有些意外:“宋端也买这些东西吗?”
“什么叫这些东西,”小和尚纠正她后转而道:“宋端前几年还想入寺出家呢,但是主持师叔没收她,师叔说佛是普度众生的,不能渡己。”
余棠忽然愣了一下,抬起眼,“宋端,想过出家?”
小和尚也没多说,只是含蓄转道:“那位孟记者也是,今天上午送来一位施主托我暂时照看后,买了两串手链。”
余棠沉默了很久,最后指腹轻轻压了一下茶碗的边沿,“好了,带我们去见孟羡舒带来的那个人。”
小和尚哎了一声,企图向她挤眉弄眼:“孟记者过来托人还买了两串手链表示表示呢,你……”
余棠头都没抬,沾染了茶水的手指轻轻一弹,顿时就有冰凉的刀锋感从小和尚耳边擦过,他立刻闭嘴,安静如鸡地起身带起了路,只是嘴里还咕咕哝哝着什么你可真小气之类的话。
段汀栖偏头看了看余棠,没说什么地把她的手牵进了手心,轻轻揉了揉手指。
余棠心里那点因宋端而起的情绪顿时就好像化开了,也回牵了下段汀栖,叹了口气:“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就是那种看到身边朋友过得不太好的唏嘘和无力,是一个正常人生活中常有的情绪,不痛不痒,也可能一闪而过,却在闪过的时候让人有点怅然。
段汀栖这么细腻通透的人,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只是选择牵了牵她的手,并没多说什么。
但三个人刚走出侧殿,迎面从罗汉堂出来的一位中年大妈忽然喊了声:“余大师!”
“……”余棠一抬眼,看向这个大妈,企图三两下分析出这是谁,又为何要这么喊她,然而……没分析出来,因为她好像不认识这么一号人。
但是大妈还挺激动,走近两步端详了一下她后连声说:“是你啊,真的是你啊余大师!我那天在小区楼下果然遭贼了!”
三人停了下来,二弥小和尚一脸不明情况,段汀栖则是挺感兴趣地在中年女人脸上转了一圈,又滑稽地看了眼余棠,安静旁听。
余棠也是听完这句话就忽然想起这一茬了,她余光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段汀栖,心里已经升起不太好的感觉了。
那是她刚回国一贫如洗的时候,在天桥小胡同口旁观临摹了一个算命的,然后……在机场随机瞅人尝试着做了几回神棍。她记着她当时跟这个大妈说的是——您好,我观您今日灵台不清明,恐有破财之灾……
不知道现在装作不认识还来不来得及。
“我以前倒是知道有些大师算得极准,但是不知道大师还会在马路牙子上见义勇为呀!所以那天真是冒犯你了,余大师!”大妈一口一个余大师,喊得余棠快要伸手盖脸了。
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事发现场,于是简洁地搭话道:“那后来呢,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大妈也不知道是天生嗓门大还是情绪高涨,声音挺大:“我家就在小区一楼,我发现有贼跟着后立马喊我老公出来把他打了一顿!然后报了案,这贼竟然敢偷到老娘头上。”
余棠:“……那就好,我们还有事要办,您……”
“我今天是想来求个卦,看看我那还没出生的孙子是男是女。”大妈好像不太好意思,犹犹豫豫地朝余棠问道:“没想到今天刚好碰到您了,真是有缘,您是真大师,算得准,能顺便帮我再卜一卦吗?我还诚心准备了香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