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词听见回应愣了一下,扭过头略显疑惑地扫了他一眼,刚准备开口的时候却看见这人视线落到他脖子上,伸了伸手似乎想碰又觉得不礼貌而收回。
“这里是怎么伤的?”
“……”
身周气息立刻冷了下来,陈词脚步一顿又不假思索地往外走,背影在萧瑟的秋风里,徒生一阵凄清冷傲。
落叶一片接着一片,从铁门边的榉树上掉下来,又在风中旋转。
旋转着旋转着,最终落到自己脚边。
少年抬脚,一脚从落叶上踩了过去,“关你什么事。”
铁门是一条线,线内是安静广阔的操场,没有人声鼎沸,只有运动器械安静又寂寞地立在一片虚假的草皮上;线内是校园林荫小道,小道上布满了层层叠叠的落叶。
脚步落上去无声无息,很像是走在云端。
少年腰板挺直,带着年少的傲气,哪怕裸.露在外的后脖上有两道交叠的掐痕,也像是出尘的仙人一般一尘不染。
是少年,也超脱了年龄的成熟。
他往前走着,一步也没回头,于是就连身后那人轻声说的一句“对不起”都没有听见。
不过是偶然相遇的路人,就算在同一所学校里,每天呼吸着一样的空气,难道就会有别的交集了吗?
陈词这样想着,可是却在一个转角之后,确定身后没人,他将手轻轻地贴在了脖子上。
不疼。
被打的多了,其实真的不疼。
只是突然被人戳出来,心里总会痒痒的带着些恼意。
会觉得不舒服、冒犯,以及……一点点的羞耻。
羞耻于身上遍布着的伤痕,羞耻于连遮都遮不住的那些印子,也羞耻于刚刚生出来那么一丝想要跟对方一起走一段路的念头。
整所学校里,除了一些心善到连路边野猫都会喂的小女孩子,没有几个人愿意和自己走得近。
便连那些女生,也害怕他身上透露出来的冷意,只敢在远远的地方看着。
身周熙熙攘攘,他却像是独自活在了一个罩子里。
罩子是透明的,应该是玻璃做的。
他在里面,能看得见外面嬉闹玩笑的人群,人群也能看见他。
可是他们却会在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下意识远离、绕道。
没有谁会去将玻璃罩子拿起来,也没有人会想着在上面戳两个洞让他透口气。
于是时间久了,连自己也不想再去接触那些人。
不然玻璃碎了,碎片溅到脸上,伤的还是自己。
从绝境里长出来的孩子,向来知道该怎么保护好自己。
……
落叶一片接着一片,在夕阳的余晖下旋转出好看又凄凉的姿势,带着枯黄的边落在脚下。
顾言手在身侧握了一下。
他刚刚……其实是真的想触碰那些伤痕的。
少年皮肤白皙,伤痕却带着红艳的颜色,他想碰碰那些红色,然后问一句“疼不疼”。
他看见过这人很多次,听说是低一届的学弟,听说成绩很好,但是为人冷傲到谁都不敢接触。
他像是裹着一层常年不化的冰,连那双好看的眉眼下都凝了霜。
于是轻轻的一眼扫过来,既带着会让人心动的颜色,也会令人退缩了追上去的步子。
手机响了几声,顾言接了电话,朋友在校门口等他。
他收回目光,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门口少年跟个猴子一样,一点也待不住,书包只背了一边儿,时不时朝里面张望着,见人出来三两步迎了上去,“你可算出来了,不是说最后一节体育课能早点走的吗?”
顾言笑了笑,“遇到了一个人,稍微耽误了一会。”
说是耽误,其实明明乐在其中。
因为不经意间一扭头,看见一个美人倚在栏杆边睡觉,于是就想给他画一幅画。
想将夕阳余晖下的少年画进纸张里,也想陪他一会儿。
谁都怕孤独,他想陈词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自己身边有人,不至于那么凄惶孤凉。
杨越一脸问号,他看了眼时间再面无表情地盯着顾言,“您这叫‘稍微耽误了一会’?时间观念都被您吃肚子里去了吗,我的顾大公子?”
“滚蛋。”顾言瞪他一眼,“什么事,直说。”
“约你吃饭啊,不然我还能找你跟我一起打架吗?”杨越无所谓地说道。
顾言成绩好家世好,交的朋友却一个两个都没个正形。欺软怕硬的事是没做过,但时不时的跟人约个架然后打完又握手吃饭的傻逼事,这群富家公子还真能做的出来。
闻言顾言稍微停了停,道:“你说什么情况下脖子后面会有伤痕?”
杨越正在招计程车,闻言回了下头,“啊?脖子后面?掐的吧。”说完他又皱了下眉,“谁啊,这么没品,打架就打架,掐脖子干嘛,力道重了会出人命的。”
顾言轻蹙起眉头,一言不发。
掐的……吗?
他往日见到那个少年都离得挺远,就连刚刚也隔了四五步的距离,可却在对方扭头看向自己的时候忍不住将视线落在了他脖子上。
不仅后面,前方也有交错着的指印。
掐的……
这人傻逼吗,看起来那么冷的样子不知道反抗?
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差,顾言捏了捏手腕,下车的时候扭过头问了杨越一句,“构成故意伤害罪要判几年?”
杨越:“!??”
偏偏顾言认真着问:“不过可能是未成年打闹,会判刑吗?”
杨·未成年·后街霸王·越:“大哥你想干嘛?我们就闹闹,你想把我送局子里去吗?我上有老下还有一帮小弟,您别!”
他叫的冤枉又委屈,明知道顾言只是随口一问,却还是忍不住这样嚎。
嚎完顾言倒像是刚刚反应过来,轻笑了一声,散了一时裹上来的戾气,拉开车门道:“真把你送进去,你爸可能要提着刀上我家门,划不来。”
杨越哼了一声,从另一边下车,又绕到人身边勾住对方肩膀提要求:“我不管,顾大少爷您吓到我了,今晚你请客。”
顾言:“???”我不就是过来吃顿饭的吗?
杨越:“不接受任何反驳意见,我弱小的心灵需要安慰。不然我就去告诉他们你刚刚在学校操场偷看人小男孩还给人画了幅素描。”
他说着顿了顿,从背后拿出一张纸,啧啧两声,“人家同意当你模特了么你就画,你这真不算是侵犯肖像权?”
顾言一怔,扭头才发现书包开了道口子。
他苦笑不得,伸出手道:“拿过来,都从哪学的这些东西。”
杨越呵呵一笑,也不继续闹,将画本还了回去,道:“无师自通,天纵英才。不过说实话,这人长得真不错,你看上了?”
顾言睨着他,眼神利了几分。
杨越全当看不见,继续乐呵呵的,“你要看上了说一声,没看上的话我去找找人家,这小孩长得挺对我胃口。不是说有掐痕吗,我杨某人别的不会,打架自问方圆四五所学校没人打得过我的……哦,你不算,你不是人。”
顾言:“……”
半晌他很轻的一声笑出来,杨越怔了怔,看鬼一样扭头看向他。
“你估计搞不定。”
“为什么?”
“太烈了。”顾言说。
那人长了一副好相貌,天生的美人胚子,要是性格再软一点,不知道会拐了多少小男孩。
可偏偏烈到连他都不敢靠得太近。
生怕一个不小心打扰到人家,连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顾言笑开,也不多言,只是往前迈去,“走吧,我请客。”
杨越:“!?”
“我开玩笑的啊,你请客我就不来这地方了啊。”
“诶不是!你不是真看上人家了吧,这什么情况?心虚了?”
顾言轻笑了声,不置可否。
是有点心虚。
包厢门开着,他能看见里面百无聊赖地坐了十几号人,一个劲地往门口看,几个靠门的瞅到他们俩出现,眼里都冒了绿光,手里抓着筷子就差往桌上捅。
为了陪一个小美人而让这么多人等自己什么的,是有点心虚。
而且小美人还因为自己一句话炸了毛不理人……
顾言摇了摇头,笑着走了进门。
高三其实很无聊,每天除了上课也没别的事可做。
顾言高二的时候是学生会长,因为和校外那些“不良”走的特别近,谁都不敢惹他,所以管事也显得比较轻松,可依旧杂得很,烦的人喘不过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