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任务”已经大功告成,顾飒明搂着祁念让他后退一点,从椅子上起身:“记得改物理最后一题,还有数学别忘了准备。”便打算离开。
祁念盯着他的背影,往前走两步换了个角度。对方宽阔的肩膀和身高,挡住了一大半门外斜侧露着幽深夜色的窗,祁念突然叫他:“顾飒明。”
顾飒明很快转身,往回迈了两步,先看着祁念,用眼神询问“怎么了”,同时不容忽视地望见他身后的窗户,微不可察地绷了绷下颌。
“我......”祁念发出了一个犹豫不定的音节。
顾飒明也不着急,默默等他说。
祁念胸口微微起伏,手反捏在桌子边沿,腕背处的骨头在光线下突成一个圆形小包状,他缓慢地侧了侧身,从桌上摊开的那本书下拿出了个什么东西。
粉色,很薄,长方形的,用来写情书的信封。
顾飒明收到过不少这种情书,用从学校门口的文具店或精品店买来的这些做工相对精美而千篇一律的东西,写上或简洁或搞笑或文绉绉的表白情话,最后送来他手上。
顾飒明一开始会直接拒绝,但并不管用。
学校里的女生们知道顾飒明不会亲自收下后,便会趁人不在偷偷塞进他的书里和抽屉,或差班里的人转交。
他也从不会带走,甚至很少打开,一封一封堆在抽屉角落,只有施泽知道了,偶尔会抢过去拆开,然后声情并茂地念上几封。
顾飒明在祁念拿在手里的一刻就认了出来,与以往的心如止水,毫无波动不同,他眯了眯眼,眉间的折痕变得明显而深刻。
祁念挪着步子朝他靠近几步,咬了咬唇,拿着信封的手缓缓递出去。
祁念不知道为什么顾飒明的表情会骤然变得那么严肃,只有硬着头皮开口:“这是给你的。”
第四十二章 (上)
顾飒明两指一夹,扯过信封,上面“顾飒明收”四个字一看就知道是个秀气的女生写的,掀开中间一角,发现还没有被打开过,他脸色稍霁,仍旧沉声问:“谁给你的?”
祁念咋舌,心有惶惶地猜测顾飒明是因为什么而生气了,不出片刻就傻乎乎地开始说:“今天中午一个女生让我给你的,她塞在我手里,可你中午不在......然后、然后现在给你了。”
顾飒明在没把这封信拿到手前,一瞬间晃过过很多念头。
祁念收到情书了。
祁念被徐砾使坏教着来送他的?
还是别人送给他的情书被祁念拿到了......祁念拆开看过了吗,里面的内容会是什么类型的?
——所以祁念扣留在手里大半天,把它压在物理习题册下,甚至可能原本不打算交出来,却也没有打开过。
顾飒明揭开信封中间被胶水粘住的那一角,把里面白色的纸拿了出来,语气淡淡道:“中午给你的,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祁念两只手的手指绞在一起,有些泛白,时不时揪揪衣摆,把打好的干巴巴又短小的稿子一骨碌倒了出来:“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之后就忘记了。”
“嗯,”顾飒明不明不白应了一声,手指飞快地打开了折叠着的纸张,发出清脆细微的声音,顾飒明只瞟了瞟,就把眼睛移出来看祁念,紧接着笑了笑,“是真的不知道是什么,然后忘了?”
顾飒明嗓音低沉,连那个笑容都是蛊惑人心的一部分,想让某个小骗子原形毕露。
祁念微显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将齿列闭得紧紧的,没有说话。
他还是没那么不堪一击的。
祁念依私心来,原本不必再把这封“顾飒明收”的信拿给顾飒明,不论他有没有忍住不去打开,它的归宿都是无意义的。因为顾飒明永远不会看见。
但祁念在心里挣扎了很久之后,仍然按照那个满怀期待的女孩子的请求,把信送达了。
“是封情书。”顾飒明云淡风轻地告知。
他把手里的纸递给祁念,问:“要看看吗?”
祁念瞪了瞪眼,半晌后小幅度地摇头:“这是给你的。”
顾飒明闻言垂下手,然后离得祁念更近一点,用空着的那只手按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祁念头顶被温热覆盖,头发被揉得乱蓬蓬的,他仰起脸,用天真无邪的眼神和语气问道:“那你会接受她吗?”
顾飒明原本想调侃关你什么事,踩下一脚思忖过后,如实说了不会。
祁念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卷起舌尖,抿了抿嘴角,然后问:“为什么啊……”
顾飒明哑然失笑:“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人都送情书给你,难道你不管是谁,每一个人都要接受?”
祁念倒不失落,只是下意识呐呐道:“没有人送给我。”
“想收女孩子的情书啊,收了你就答应了?那可不行,那就是早恋了。”顾飒明坏心地继续把他的头发拨得更乱,一两撮反着翘起。
祁念心里否认着,嘴上顺着说出来:“那你会告诉......”
“不会。”
顾飒明很快地回答,他把手放下来,搭在祁念的肩膀和锁骨处,微俯低身说:“但我是你哥哥,我会管的,够了。”
意思是他一个人就足够管住他了么,祁念一边腹诽,耳边的皮肤一边泛起痒意,热流像穿透而过打进了他的血管,上下乱窜,弄得祁念心悸加耳鸣。
他的表现和从前他所认为的发病一般没什么差别。
但本质是不一样的,从前发冷,现在发热。
祁念已经很畅然地接受了这种不受控制的感受,并会为之暗自欣喜和雀跃。
这一次听见“哥哥”的自称从顾飒明嘴里说出来,祁念有了真正的实感,这一次他是被抱上缭绕云端的,然后有一双有力温暖的大手托着他,可以不怕掉落和下坠。
“难道你就可以吗?”祁念大着胆子嗫嚅道
顾飒明挑挑眉,理所当然地说:“弟弟不可以管哥哥的,而且我成年了。”
祁念“哦”了一声,成年了了不起吗?
他迷瞪着眼站着,顾飒明不先动作,他也就不动,想让肩膀上的手停留得再久一点。
顾飒明离开时带走了左手捏着的拆开了的情书,祁念有那么一点点后悔,顾飒明问他看不看的时候,他觉得其实可以拿来看一看的。
顾飒明会跟那些喜欢他的女孩子在一起吗?他说了不会,可他也说了祁念管不着他。
不过祁念今晚已经可以舒服的度过——顾飒明话里话外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弟弟的意思,还言而有信地给他买了新赛车——这是祁念自己记得,但都没当真的承诺。
祁念甚至还能回味到一点甜滋滋的感觉,想着上次的饮料还能再喝一次就好了。
顾飒明回房后往床上一躺,仰着把纸张举到眼前又随意扫了两眼。
腼腆纯真的字句,乏善可陈的表白。
之所以会被顾飒明亲自拆开,是因为凑巧找了个不一般的信差。而如此一来的结局也只能被亲手丢弃。
顾飒明都不用翻身,手直接往床边一探,就把它们扔进了废纸篓,落下去没发出什么声响,纸边刮过塑料袋的震动是它最后表达存在的方式。
他望着天花板,自然而然想到刚刚那个小朋友。
祁念就像座飘摇的冰山,最开始只露出锋利尖锐的一角,处处冲撞,让人只想“不敬而远之”,可谁知道冰山随便两下就能捂热,越往下探究越能发现许许多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在顾飒明能看见的部分,他的弟弟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座绵绵冰,软乎乎的,偶尔有些小冰棱扎扎人,也没有关系。
顾飒明没躺多久就从床上坐起,耽误了不少时间,还有该做的事情没有做完,他坐回书桌前,刚拿起笔转了一圈,放在一旁被遗忘了很久的手机“趁火打劫”地开始震动。
顾飒明拿过来一看,停顿两秒才接了起来:“喂,爸?”
大概父子之间都不善表达感情,只适合面对面交流,所以顾父从前就很少会给顾飒明打电话闲扯家长里短,除非有着急或重要的事。
“飒明,吃饭了没,在学习吗?”
“嗯,现在没事。”
顾父这才切入正题,声音稍大:“你妈她住院了,心脏病复发,现在我正下来缴费,刚好到外面打电话给你说一声。”
对面路边车辆飞驰而过的声音通过听筒,混着电流声灌入顾飒明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