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打开淋浴草草地冲洗了地面,然后走回卧室查看乔鲁诺的情况。男人眉头紧锁,睡得极不安稳。米斯达盯着他看了半晌,又放轻脚步出去,搬了把椅子放在床边,蜷缩在上面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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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乔鲁诺果然发起烧来。
米斯达被玻璃碎掉的声音惊醒。他立刻朝床上看去,乔鲁诺半靠在床头,手尴尬地伸着。
“抱歉,我想喝点水,不小心打碎了你的杯子。”乔鲁诺一面说,一面试图俯身去捡碎掉的玻璃。
“别管那个了,”米斯达一把捞起他按回床上。“老实呆着。小心把伤口崩开,我好不容易包好的。”
米斯达清理了碎玻璃,又去厨房重新接了杯水递给乔鲁诺。乔鲁诺道了声谢,接过杯子时手却一抖,差点全洒在床单上。米斯达皱起眉头,看着对方摇摇晃晃地举着杯子喝水,仿佛那玩意有一吨重。金发男人唇色苍白,双颊却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
该死。米斯达伸手去摸乔鲁诺的额头,烫得要命。他咒骂了句,翻出药箱倒在桌子上,但全都过期了。妈的真棒。他哗啦一下把它们都扫进垃圾桶里,接着大步走回床前。
“我去买药,马上回来。”
说完,米斯达转身要走,手却突然被人抓住了。他诧异地回头,乔鲁诺正抓着他,手心滚烫。米斯达挣了下,意外地没有挣开,这家伙明明连杯子都拿不稳,这会儿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我……我还没有想好,”金发男人呢喃道,“我想不明白了。”他看着米斯达,可又像没在看他,眼神没有聚焦。
行行好。拜托。千万别是脑子烧坏了。你可是我们两个里比较聪明的那个。米斯达被他的胡言乱语给搞懵了,但心知不能浪费时间。“那你就慢慢想去,先把手松开,”他没好气地回道。
乔鲁诺拼命地摇头。他烧得厉害,嗓子都哑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真的想不明白了。需要时间。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再想想。”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忽地抬眼直直望着米斯达的眼睛。
“……求你了。”他说。
米斯达一点也不知道乔鲁诺在说什么,但男人的眼神让他心里一颤。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乔鲁诺。有很多个词可以拿来形容乔鲁诺:冷静的,沉稳的,自信的,他总是有办法,总是能有条不紊地计划好一切;而这个乔鲁诺,浑身是伤和疲倦,神色迷茫,眼睛里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恳求,整个人仿佛一触即碎。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米斯达的心脏像被人攥紧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愣了半晌,只得叫他的名字:“乔鲁诺,你发烧了。你得松开我,我去买药。你不吃药会死的。”
乔鲁诺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在听,茫然地点点头,手却攥得更紧了。米斯达没有办法,只得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乔鲁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哽咽。米斯达不敢再耽搁,把男人塞进被单里,急匆匆地出了门。
附近的药店东西不全,米斯达不得已去街区外更大的一家。他从货架上抓了几盒药和绷带,越过排队的人,把东西和钱扔给药剂师结账。
“嘿!”被他挤到身后的男人不满道。“下一个是我!”
见米斯达没理会,那男人吵嚷起来,伸手去抓米斯达的肩膀。米斯达猛地转身,一把揪住那男人的领子,将他拽到跟前。男人比他矮了一头,看到米斯达的眼神,声音顿时小了下去。米斯达冷眼瞧着他的样子,低头凑到男人面前,忽然亲切地笑了下。“你什么病?”
“什——什么?”男人看见那笑容往后缩得更厉害了。
米斯达没等他回答,松开衣领,自顾自地抓起男人的胳膊,看了看他手中的药瓶。“哦,”他拖长了声音道,“止咳糖浆。你用?”见男人点点头,米斯达又问:“你咳嗽得要死了吗?”
“我什么?”那男人可怜巴巴地重复道,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米斯达凑到男人的鼻尖前,脸上笑容放大,眼神凶恶,一字一顿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咳嗽得快他妈咳死了?拜托,这是什么很难的问题吗?是或不是,瞧,你只需要回答一个词就行。”
“不——不是,”男人战战兢兢地答道。“我感冒了,有——有点咳,所以……”
“看啊!这问题的确很简单对吧。听听我们亲爱的朋友怎么了,感冒了、有点咳,”米斯达又一把抓起对方的领口,将那人拽得不得不踮着脚。“给我听好,老兄,我急着用这些药,非常急。但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所以有两种情况我可以让你排在前面,一,你他妈现在把肺咳出来,二,我从你烂唧唧的恶心的喉咙里把你的肺扯出来——对于后一种,我还可以免费帮你叫救护车。怎么样?这也是个很简单的问题,选吧朋友。”
男人抖得更厉害了,语不成句。“我不是——我没——你,你先,你先!”
米斯达放了他,还伸手帮他抚平衣领上的褶皱。“所以,我们没事了?”
男人拼命点头。米斯达没再搭理他,转身一把夺过药剂师战战兢兢递过来的袋子,大步走了出去。
事先并没有想到跑来这么远,米斯达没有开车,只得快步走着,很快便出了层薄汗。他抄了近路,从广场上穿过,海鸥三三两两,依旧在阳光下慵懒地整理翅膀,可他却没法似昨日那般悠闲。他从许愿池旁边大步经过,走出数米,渐渐慢下来,停住了,忽地又转身跑回许愿池边,把身上的钱全掏了出来,也不管硬币纸币,一股脑都扔了进去。旁边传来路人的惊呼,米斯达没有理会,只抬头望着许愿池顶上的天使雕塑,呆呆地盯了几秒,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家,米斯达立刻去查看乔鲁诺的情况。男人烧得更厉害了。米斯达勉强成功给他灌了药,又给伤口换了药。乔鲁诺烧得迷迷糊糊的,一直闭着眼睛。米斯达一度担心他昏过去了,连忙拍着他的脸叫他的名字,乔鲁诺略微睁眼,含糊地呻吟了几声,男人的刘海散着,几缕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头,干裂的嘴唇紧紧抿起,毫无血色。米斯达看着他沉沉睡去,俯下身,亲了亲乔鲁诺紧闭的眼睛。
“快点好起来啊,你这混蛋。你不是说自己好的很快么。小骗子。”他喃喃道。不知是说给乔鲁诺的,还是给他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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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到傍晚,乔鲁诺的烧退了些,至少不再在睡梦中呻吟或说胡话了。这多少让米斯达松了口气。他晃了晃乔鲁诺的肩膀,想叫他起来喝点水。乔鲁诺半睁开眼,仍有些迷迷糊糊的,像是台老旧的发动机启动缓慢,盯了半天才看清是他。
“米斯达?”乔鲁诺叫了他一声,似是在确认。
“还行,还认得我,我还担心你要烧坏脑子了呢,”米斯达松口气。“欢迎活过来啊,小子。命很硬嘛。”
乔鲁诺模糊地嗯了一声,努力瞪大眼睛看了米斯达一眼,接着便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眼睛又慢慢阖上了。好家伙。这种好像好莱坞大片的结尾里男女主人公重伤醒来后的狗血深情对视是怎么回事?好吧,虽然米斯达的确和英俊威猛且身手不凡的男主人公很像,但床上这家伙可和他看过的任何一部片子里的女主人公沾不上边,因为显然乔鲁诺不够娇小,没有大胸,而且米斯达有的他也一样没漏。最后这点是经过实践证实的。
“别睡了,”米斯达没好气地拍了拍乔鲁诺的脸。“起来喝点水,我可不想你渴死在床上。”
乔鲁诺偏过头,压住他的手,还往手心里蹭了蹭,长长的睫毛磨蹭得手直发痒。米斯达僵住了,不知道他是有意无意。
“你——”米斯达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手足无措地呆了一会,又试探着叫了乔鲁诺一声,慢慢地把手往外抽。
乔鲁诺立刻察觉,仿佛那个烧得迷迷糊糊、连眼睛都睁不开的人根本不是他。金发男人跟着往前伸长脖子,始终黏在米斯达手心里,又蹭了蹭,像是只超大型的黏人的猫。
妈妈咪呀。米斯达想。警员手册里可没教过他如何处理这个。如何处理一个神志不清且对你突然产生了依赖心理的搭档,尤其当暴力举措不适用时(鉴于该搭档正受伤)。啧啧,重大纰漏。编写手册的那帮人都该被扣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