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赫病重之际,我去他父亲府上探望他。他向我赔罪,说自己命不久矣,没福份当你的夫君了。接着他便向我推荐,说你是个性情中人,或许和他弟弟合得来。”
“您就因为这个‘或许合得来’,便让我嫁给他?”
“我不信许青,可我信他兄长。许赫从前是举世无双的少年将军,除了骁勇善战、他的正直赤诚也是出了名的。当初许青把你撵回家来,我心中愤恨,觉得他兄长这回骗了我。直到后来,我听说许青因为把你娶回去而在营里受了刁难,他却还舍不得对你提起分毫——我才觉得这人像是可以托付,许赫没负我信任。”
“许青受了什么刁难?”
“还不是你拒了王爷婚约之事闹的。那日皇上跟几位王爷巡视御林军营,庆王的随从知道王爷因为你的事儿对许青有些嫌隙,便趁着皇上想看小王爷的拳脚,提议说让许青来当陪练。小王爷年轻气盛,急于展示,自然下手没轻重,许青不能还手,被摔得个鼻青脸肿。”
“您当日也在场?”
“不。若是我或他父亲在场,估计他也不能受此委屈。”
“那您如何知晓此事的?”
“我有旧部在御林军中,这样的事还是能得些消息。如若我真对御林军、对许家一无所知,我可不敢把你嫁去。”
“赤玉未曾料到父亲如此牵挂我。”
“你小的时候我一心想把你送进王府,盼着你未来当宫里的娘娘,为我们薛家争些脸面。后来庆王府退了婚事,紧接着这京城里便开始说你模样不好。那时候父亲心里便怵了,觉得大概这就是帝王家的日子——你若是进了王府,日后这些勾心斗角风言风语的,便成了家常便饭。那时父亲就想开了,权势地位都是次要,你心甘情愿就好。”
“那后来您为何还要逼我?”
“自然是因为我不想得罪未来天子。”她父亲相当直白。
“难得父亲如此坦诚。那父亲……赤玉先前只顾着逃避,也没问您,我拒了王府提亲一事,如今是否真让您得罪庆王殿下了?”
“王爷当年退婚在先,此回你拒绝,还可以托辞你自觉是二嫁,配不上未来天子。当日我把这事儿都推给你和许青,儿女情长之事,王爷若因此为难薛家,反倒失了气度。总之——事情已过,你不必再挂念。”
“赤玉觉得对不住父亲。”
“是父亲对不住你。这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姐,谁不是从小养尊处优、爹娘早就寻了好夫家。父亲迟钝,过去只知沙场战事,忽视了你。”
“父亲并未忽视过我。这京城的小姐,没有谁比这大将军小姐自由快活。今后赤玉就要离了这京城,不能侍奉父亲身边,只求父亲保重身体,时刻挂念着女儿,写些信来。”
“你能如此想,父亲就心安了。”
“赤玉。”
“你怎来了?”她刚从将军府出来,便遇上了在路边茶摊等她的许青。
“我待在家中无事可做,便过来接你。”
“走吧,回家去。”
“我既然来了,要不还是顺道去拜访下岳父和两位哥哥吧。”
“不用,我跟父亲商量好了,月底他和哥哥去京郊给我们践行,到时候你准备些酒菜便是。”
“岳父没再生你的气就好。那你兄长呢,大哥二哥可曾怪你?”
“大哥性子温和,本就不干涉我。二哥虽然率直,但听我说完个中缘由,便也不再责怪我。”
“我到现在都有些畏惧你二哥呢。”
“我跟大哥从小都有些唯唯诺诺,多亏着二哥,才免受了好多欺负。他过去为难你,也不过是因着心疼我。”
“我清楚。”
“许青。”赤玉挽着他的胳膊:“父亲说,你之前被拉去给小王爷当陪练,被摔伤了。我算着日子,就是去年我生辰那几日。那时你可是因为伤势才没去给我庆生辰?”
许青点头。“伤势不重,只是脸上有伤,怕你多心,就没去瞧你。谁知你把生辰看得重,与我置气。”
“我可不是把生辰看得重。我是把承诺看得重。”
“以后每年生辰,我都陪你过。”
“许青。”
“怎么?”
“过去是我误会你了。”
他笑:“认识我的人里,本就没几个不误会我的。薛小姐肯嫁我两次,就已然是信我的证明了。”
第10章 不费【完】
“这里虽比不上京城热闹,可风光是真好呀。”她一进屋,立马朝着窗边去。“这里竟能瞧见江水!”
“我特意择的这处,想着你喜欢江景。”
“临走前父兄一直跟我说蜀道艰险、蜀地偏远,把我吓得不轻。来了这几天,我倒觉得这里气候舒适、民风淳朴;今日又见着这房子——也还算干净敞亮。”
“我先前还怕你嫌这房子小而潮湿。”
“这房子不小啦,我原先还以为以你的官职只能住茅屋呢。”
“那倒不至于。”许青笑着摇头,走到她身旁,靠在窗边上,朝着屋内发呆。
过了会儿,赤玉看够了江水,回过头看他。“你……瞧着有些失落?”
“啊?没有没有。”他急忙否认,“大概是这半月来舟车劳顿,还未缓过神来。”
“你是怕干不好你的新差事,还是嫌这里条件简陋、没人伺候?”
“你一千金小姐都不嫌弃这儿,我怎会不满足。”他摇头:“我只是因为初来乍到,有些不适应。”
“也对,你只在江南和京城住过,来了这儿一时半会儿不习惯。”她把头靠在他肩上。
“你不也打小在京城长大,为何就不似我这般?”
“从前来将军府教我读书的先生是益州人,他偶尔会讲些他们家乡的事。二哥那时常笑人家的口音,先生也不恼,还教了我些西南方言。原先只是图好玩儿,没料到如今真派上用场了。哦,对了,许青,先前我在驿站打听过,邻县就有几位教授蜀绣针法的工匠。等你的差事安顿好,你可否陪我一起去拜访拜访?”
“当然。无论许夫人打算做什么,我都全力支持。”
“许夫人——”她拖长声音,自己小声念叨。“这称呼也只有你叫我才觉得听得下去。别人叫着,总像是我没名没姓的。”
“许夫人哪里不好?再说,这才几天啊。”许青皱眉:“你的夫君可是自打少时去了京城,十几年里都是这样过的。人们只会说我是许大统领的私生子、许赫少将的弟弟、大将军的女婿,少有人会在乎我叫什么名字。”
“我还没问过你,你是一出生便叫许青吗?”她问道。“在江南时,你娘亲给你取的应该是别的名吧?”
“嗯,儿时我并不叫许青。是因为我上许府认亲那天穿着身青色衣衫,我爹才给我起了这个名儿。”
“那你原先的姓名是什么?”
“随娘亲姓,姓周,名锦。锦缎的锦。”
“周锦,听着倒也跟许青一样秀气。我家两个哥哥的名儿也挺秀气的,跟他俩那身形一点儿都不相称。”
“对了,说起你的名字——当初说好这块红玉算是我借与你的,如今可否还给我?”许青指了指她腰间别着的玉佩。
“不行。这本就是我的东西,你当初还骗我说从街上买它回来花了银子。”
“可十几年前你的确把它赠给了我,所以它仍该是我的。”
“你真要与我这般斤斤计较?”赤玉撅着嘴,有些不满地盯着他。
“自然是我有些想法,才非得向你讨要它。我当初不是另赠了你一块青色的吗?往后你戴那个,这个给我,我要日日戴着它。”
“为何你非要这块?那青玉的雕刻成色都属上乘,戴着出去并不比这块寒酸。”
“赤玉,为夫忍不住要教训你几句了。”他装腔作势地压低了嗓音:“你嫁作人妇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是如此直率单纯、不解风情?”
“哦?你的意思是——万事都让着你、对你言听计从,便是贤良淑德识大体的为妇之道了?”
许青叹口气:“你净会曲解我。我说你不解风情,是因为你看不出我为何要如此要求。我向你要这块玉,是为了对应夫妻间交换信物的习俗。我希望你日日戴着那青玉,时刻念着我;我也一直戴着这红玉,就如同处处都有你陪伴。这就叫做定情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