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杜仲抓住她话语中的漏洞,一步一步将她逼入角落。“我说的什么话?那一句?是说你关心我的那一句么?”
李相月脸颊绯红,牙齿咬住下嘴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被逼的瑟瑟发抖,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吧,没事。”杜仲退后两步,不忍心再说下去。“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告诉我。”
李相月快步从他身侧走过,杜仲喊住她说道:“别走,你做的饭真的很好吃,因为是你做的,怎么样都很好吃。”
“我这是在夸你,”杜仲扯开嘴角笑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柔。“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在夸你。”
他解下腰间酒壶,倒光剩余美酒,装上热水放在她手心。
“抱着,会暖和一点。”
李相月抱住酒壶,暖意缓缓从瓶身透来,指尖的寒意驱逐。她瞟他脸上的笑容,小声说:“你笑得真傻。”
杜仲挑眉,手抚上嘴角,看向她离开的背影,问自己:“很傻?管他呢。”
李相月坐到池边,手里抱着酒壶,低头看湖中的自己。湖面已结冰,她的面容清晰的映照冰面,头发长了,束发的发簪险些挽不住,几根垂在耳畔。
她摸上自己面色的绯红,淡淡的颜色仿佛天边的霞,轻柔的落在她脸颊,更添动人姿色。她无疑是美的,像她的名字从来不是太阳般耀眼,却似月光般柔情,温婉可人。
李相月眼中的欣喜快意一点点消磨,她嘴角由翘起变得有些下垂。借着冰面的反光,她看见盯着自己笑的温柔的杜仲,如她所说很傻。
她一掌打破冰面,水面扭曲再看不清两人面容。她心中无处而起,没处可去的烦闷并没有随冰面破碎而消散,就在她心底某个角落,等待某刻突然地爆发。
本来应该十一月就下的雪,迟迟未到。两人对于落雪的事,只字不提,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日子倒过得平静顺畅。
这天李相月在池边练剑,云梦剑法第五重已练的炉火纯青,第六重卡在瓶颈处,有处招式怎么也无法连贯。
“燕子沾水这招不妨加上残阳照雪,自然能接的过来。”杜仲指点。
李相月照样使了一招,确实较之前顺畅许多,不禁松开紧皱的眉头,她不解:“你是如何将这两招想到一起的?”燕子沾水是云梦剑法,残阳照雪则是江湖人人都会的武功招式,可在任何兵器铺买到招式分解。
“一个是剑法,另一个则用斧更好,风马牛不相及。”
杜仲挑眉,摇头反问:“学习武功的意义何在?是为了好看?还是为了将一门兵器展现的淋漓尽致?”
“是为了克敌,大敌当前就是一根树枝也能杀人,与兵器何干?过分强调兵器,或是正统而忽略武学真正奥妙,只会越学越窄,固步自封。”杜仲拾起一根树枝,仿着她挥剑的模样来了一段,招式飘逸,剑气冲过冰面,断开整齐的裂痕。
李相月知道他武学造诣极高,但与他动手几次,他都未尽全力,今日方知自己与他有天壤之别,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匹敌。
杜仲昂着头冲她一笑,眼神充满希冀。却见她一脸沮丧,握剑的手捏的青白。
“嘶。”树枝落地,他倒在池边,手按住膝盖。
“你怎么了?”李相月丢下剑将他扶起,关切的问。
杜仲锤了两下腿,无奈地说:“穴道封的太久,这膝盖有点使不上力,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你等等,我去给你拿点东西。”李相月扶他坐在石板上,进屋又出来将护膝绑在他膝盖。“天气冷,膝盖不能冻着,你中了毒更应该注意才是。”
杜仲没想她缝了几月的护膝是给自己的,心下喜悦不能用言语表达,千言万语划在嘴边终究是一句谢谢。
棕色的护膝是她一针一线拼凑出来的,每天坐在池边映着池水仔细地将线头埋进毛发里,用手摸上丝毫没有起伏。
一片白色的落花飘至护膝上,片刻后化成一滩稍深的雪渍。李相月抬头,天空簌簌落下白色的花。
她用手接住,累成手心中的水洼。杜仲发丝间染了霜,他低头盯着地面突然出现的白色飘絮,静静的似被定住。
李相月嘴角上扬,她抬手接住更多的雪花,兴奋地对杜仲说道:“杜仲,下雪了。”
等了许久的雪终于落下,白色雾气一点点伴着雪花尘埃落定。渐渐浓密的白雾消散,他们要寻的路正无比清晰的展现在眼前。眼睛刺的发疼,李相月的兴奋慢慢冷却,她喃喃道:“真的下雪了啊。”
“是啊,真的下雪了啊。”杜仲苦笑,有种恐惧担忧害怕牢牢抓住他,有那么一刻他想如果一辈子不下雪该多好啊。
第三十六章
密林中走了小半月,恍惚间遇到灯火通明的小镇,两人一问才知到了博陵地界,与岐山相距千里。
小半年的时间,跨越重山居然到了博陵。李相月仍有些迷糊,见四处挂起红灯笼,俨然热闹气氛,她问街边摊贩今夕何夕。
“除夕?”难怪街两旁寥寥无人,原是回家团圆了。李相月神色落寞,又多了个不能回家的新年。
杜仲走在她身旁,瞥到她低垂的眼眸,思索片刻。
“要不吃点东西?”他说的是街边唯一的小摊,专供热腾腾的饺子。“过年时少了这口,这年也等于白过了。”
李相月拌上醋与酱油,饺子都要被戳烂了也不见放进嘴中。
“唔!”杜仲下口被里面的汤汁烫着嘴,起了个小泡。
“饺子不能吃的太急,多大的人了怎么和李相祁似的。”李相月倒碗凉白开,让他拿起轻敷嘴角。“一会儿泡就消了。”
杜仲问:“你弟弟也经常这样?”
“相祁年纪小性子又冲动,做什么都咋咋呼呼的。”果然提及亲人李相月仰头微笑,想到了趣事唇角不住的上扬。“小时候我给他蒸了个糖心包子,刚出笼呢里面糖烫的不得了,他一口咬下去,烫的舌头都要掉了。可是偏偏贪心舍不得吐出那口糖,就张着嘴边哭边姐姐、姐姐的叫。”
“我拿着布沾上凉水抱着他,一点点给他挑嘴角的泡。疼得他整整小半月吃不下东西,往后他就再也不敢吃糖包子了。”李相月用手背撑脸,笑的灿烂。夹着饺子送入口中,抬眼问:“你为什么盯着我看,快吃啊要不就冷了。”
杜仲收回目光,搅拌碟中调料,眼底有温情脉脉。
“我父母算是不在吧,十一二岁就闯荡江湖,原想着与人打交道颇为无趣,今日听你说起家中之事,倒有几分神往。”杜仲与她对视,手指捏住筷子,无意识地敲打,略有局促。“也许一个人太久了,是需要有人陪伴的。”
李相月不置可否,放下筷子说道:“那是自然,无论在外多久,总是要回家的。”
“家?多么美好的词。”杜仲索性拿起茶杯,喝下凉水倒有几分饮酒的架势,他透过瓷白的杯壁突然说道:“今天除夕,我们两人对坐吃上一碗饺子,像不像一家人?”
李相月险些打碎手旁的茶杯,惊慌的接住下落的杯盖,她盯着地面说:“你怎么又说些疯疯癫癫的话。”
杜仲欲张嘴反驳,被她的声音打断:“是烟花!”
街头巷尾鞭炮声阵阵,天边有绚烂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照亮她的笑颜。
“据说对着烟花许愿,愿望就一定能实现。”李相月闭眼,心底默默许下关于亲人,关于云梦谷的小小心愿。
杜仲轻笑,他既不信神佛,也不信鬼神,对于这般怪力乱神的荒谬言论他向来不甚在意。可李相月认真的模样,令他忍不住仿着她的动作,虔诚地闭眼。
“我愿年年似今朝,日日伴卿旁。”杜仲缓慢而坚定地说。
李相月侧目望着他眼底的烟花灿烂,他不经意转身与她四目相接,眼中有深情,有再也无法压抑掩盖的情愫。
“相月……”
李相月艰难挪开视线,手指拽住衣角,头微微下垂说:“愿望说出来是不会实现的。”
她悄悄抬眼,一眼望进他簇起的眉头,叹息离开。
小镇待了几天,年味褪去客栈下又重新热闹。李相月站在窗前看向送往迎来的商贩们,手扣住窗台,收拾好的包袱和长剑放在桌上,一站便是一天。
她背着包袱走过杜仲门前,想敲门。手刚抬起又放下,徘徊几步后决定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