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之灵寿数有限,千年后想必又是一场生死别离,我突然有些不忍心再听下去了……
“千年之后,她依旧去了,我翻出尘封多年的旧书,又将她找了回来……”
这应该是个失而复得的故事,心酸过后总归是个圆满的结局,可阿负的声音却越来越苦涩,我真的有些不敢再听下去了……
“又过了一千年,我依旧将她送入鬓如霜的幻境里,可能是因我多次为她逆天改命,引得天道不满,她刚刚进入书中的幻境之中,便有天劫降下,落在了那本书上,我慌忙将那本书救下,却不见了书中的幻境……”
第72章 无言
我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小心问道:“那后来呢?”
阿负说: “后来我离开了风陵,在三界之内找寻她的下落,终于有一日在流波山找到了她……”
我恍然大悟:“所以师祖便留在了流波山,成了我们的师祖。”
阿负点点头。
我终于松了口气,拍着胸口感叹:“终于找到了……”
阿负却淡淡道:“找到了……可她却不认得我了……”
我刚刚松下的心旋即又揪做一团,连忙安慰他:“找到了就好,师祖慢慢帮她想起来便是……”
阿负却苦涩一笑,摇了摇头,“用不着再认得我了,她……喜欢上了别人……”
我又是吃惊又是难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旁的星沉突然问道:“师祖所说的仙子……难道是……”
阿负点点头,“她叫枫霜……”
星沉虽已猜出那仙子是谁,可听到师祖亲口说出这个名字,他还是显出了震惊的神色,他喃喃道:“她喜欢上的那个人……是我叔父?”
我呆呆看着他二人,愣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他们在说什么,极度震惊之下脑子里空白一片,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星沉喃喃道:“师祖来到流波,原来是为了叔母……”
阿负说:“起初是心有不甘,想让她回头,想让她记起三千年的前尘往事……”
星沉亦似我一般,怔怔望着阿负,心中百感交集却无从说起。
阿负说:“我在她住的暮晚峰上种满了枫树,道貌岸然的做着他的师父,却一直想唤起她前世的记忆,可她什么都记不得了,这一世对她来说是实实在在的一世,过去的千年充其量不过是我一场痴人说梦……”
阿负突然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她什么都记不得了,却还记得我喜爱喝的霜前雨上如何栽种……”
“茶是旧时滋味,人却不是故人了……”
“师祖……”
我有些难过,轻轻唤了他一声。
阿负看着我,眸色在一窗初雪的映照下却显得有些幽暗,他说:“我心中一念求不得,化作了第二件神器……说是邪物或许更恰当。”
他的目光令我觉得陌生,仿佛有太多一言难尽的苦涩在其中。
我喃喃问道:“为何说它是邪物呢?”
阿负说:“因为它能成全这世上最锥心刺骨的求之不得。”
我说:“那很好啊。”
阿负却苦笑着摇头,“我之锥心刺骨,彼之幸甚至哉,我所求之不得的,正是别人视若珍宝的东西,若成全了我,你有没有想过会从别人那里夺走什么?”
是这个道理啊,他求之不得的东西,是别人视若珍宝的东西,成全一人,必是要毁掉一人的。
我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或许阿负是对的,那件神器是他心中煎熬所化,原本就不是件欢喜幸福的东西,成全一个人的同时,便会毁掉另一个人,说它是件邪物也着实并不冤枉。
我顺着阿负的目光看了眼窗外,雪后初霁,天色旷亮,若将人心比作天空,应当都是云波诡谲的吧,有豁达明澈,自然便有阴霾晦暗,凡人如此,上神亦如此。
阿负说:“它幻化出来时没有形状,像一团柔和的雨雾氤氲在我掌心,我笑时它便好似雀跃,我板着脸时它便好似没精打采,若有朝一日得了灵识,应是个十分招人喜爱的性子,可这样一个招人喜爱的东西,却能被人驱使,去做这世上最丧心病狂的事。”
“我有段日子时常捧着它,一不留神便被心魔左右,许多次险些将她用在枫霜身上,我对它心有戒备,有迟疑,有不齿,可却在山穷水尽时将它视作希望,心中百感无法用言语明了,于是我给它取名无言……”
“无言天生灵气超凡,故而才没有幻化出具体的形态,我需要它是什么,它便是什么,可我终究还是没将它用在枫霜身上,故而无从知晓它会化作什么来成全我心中这份执念。”
我说:“你终究还是心软了……”
阿负却说:“也不尽然,最主要还是因为我不相信一件邪物能带来什么真正的圆满,若毁了她现世的欢喜,却不能换回我想要的从前,岂不荒唐。”
我揣摩着他的话,觉得有些深奥,但无论如何他没有毁掉星沉叔父叔母现世的欢喜,我便觉得他心中还是存了一丝善良。
阿负看向星沉,继续说道:“其实那本鬓如霜意外更改了你叔母命途的同时,也间接影响到了你的父皇和母后……”
星沉问:“此话怎讲?”
阿负说:“你母后出身仙界名门,自幼便与你叔父定有婚约,因为枫霜的出现,你叔父宁可不要紫微宫下一任帝尊之位,毁掉了与你母后的婚约,和枫霜结为了仙侣。你祖父祖母觉得愧对你母后一族,便将性情温和的二殿下,便是你父皇配给了你母后,后来你叔父还是继承了紫微宫帝尊之位,因为他有真龙佐命……”
原来星沉的父皇母后,叔父叔母之间还有这样一段尴尬的过往……
星沉震惊之下,好半天才喃喃说道:“后来叔父在巫山之乱中没有护好叔母……师祖便去了那里……为叔母报仇……”
阿负苦笑:没有什么仇怨,只不过是我一时迁怒罢了,我以为这一世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定然可以欢欢喜喜走下去的,我放下心中不甘,远远看着她一世欢喜,可她却把自己活成了个魂飞魄散的结局,连一丝残魄也没有留给我……”
寒风吹起积满窗台的雪花,飘来丝丝沁凉的寒意……
房中静静的,半晌没有人说话。
阿负突然说道:“第一件神器是我心中对爱别离的感悟所化,第二件神器是我心中求之不得所化,第二件神器是我心中怨憎所化,我从巫山回来后,坐在暮晚峰的断崖边,看着远处悠悠变幻的云海,觉得那景致与多年前在风陵孤崖边看到的很是相似,我恍然间察觉到心中爱憎已随风而散涤荡一空,好似又回到了三千年前,孤崖上的那棵枫树还未修得灵识,一方天地间只有我一人。我本该像这样无喜无悲,无生无死的安然度日,直到虽天地一起老去。那棵枫树是我命中的劫,让我尝到了爱憎之苦,让我尝到了生老病死的磋磨,让我尝到了求不得的滋味,一切尘埃落定后,我的世界里又只剩下了自己,我却再也不能回到从前的混沌无知,从那一刻起我便有了求死之心,也是那一瞬间最后一件神器也随着我的感悟幻化而出,它是一口泉眼,汩汩而淌的是这世上最毒泉水,我取名死生,原本是为我自己准备的,我喝了却仍不能解脱,只是仙力大不如前了,那口泉眼后来被我放在了迷阵里,由弱水仙子保管……”
四件神器的故事太过匪夷所思,在去王屋山的一路上都盘踞在我脑海中,令我很是魂不守舍,直到来到王屋山地界时才将神器的事暂且放下不想。
我自成仙以来,只见过流波这一处仙山,还以为所有仙山避世而居,或隐于沧海,或藏于万壑。
没想到王屋山却坐落在人间万丈红尘之上,与最锦绣繁华的汴梁城相去并不甚远,半山腰的巍峨山门豁然洞开,善男信女纷纷前来焚香祈福祝祷,蜿蜒山路上游人如织,半山香烟缭绕,远远望去好似过庙会一般。
我站在山脚下不放心的问:“师兄,你是不是带错路了?”
话音刚落,一个白衣翩翩的少年便迎上前来,朝我们恭恭敬敬唱了个喏,和声细语的问道:“阁下是自哪处仙山而来?”
星沉拱手道:“我们是流波弟子,特来为神女祝寿。”
白衣仙使笑道:“流波尊客已到了大半,景旭师兄今日还在山门前翘首以盼,等的就是阁下几位吧,快随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