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按落云头,依旧恍恍惚惚,我找了个清澈的溪流,临水照影好几日,将那水中一张俏生生的人脸看得几乎都觉得似曾相识了,才渐渐对这匪夷所思之事半信半疑了起来。
我似乎,仿佛,大概,或许真的成仙了。
成仙本该是件欢喜之事,尤其似我这种,连个打坐的力气都没出,炼气,筑基,辟谷,出窍……所有漫漫修行之苦一步跳过,直接渡劫飞升,简直是白捡了个神仙来当,我本当欢喜若狂,可因心中疑惑太浓,我竟未曾觉出多大欢喜。
我天上人间飞飞走走了月余,也不敢出来招摇,只在深山静林中行走,希冀找个修仙之人问问因果。
这日我在一泓清水畔洗脸濯足,轻快玩水时,见一男子也在不远处洗脸,我自脱胎成仙,得了人形之后,还未曾和人打过交道,心中不免跃跃欲试,便去和他攀谈。
远看那男子形容举止,是个温文尔雅之人,走近了才看到他相貌也标致的紧,一张净白的面孔,修长眉毛斜飞鬓角,却不带一丝凌厉之色,此人面目瞧着不曾上了年纪,两鬓却染上了霜华,且他左边眉尖藏着一小粒朱红的痣,更给他平添几分别致颜色。
我虽未和人打过交道,寒暄的话却是晓得一些的:“这位兄台,有缘千里来相会,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不如交个朋友。”
那男子蹲在溪边,见我远远走来,起初只面无表情的抬头看着我,待我与他寒暄过后,他扬起眉毛,朝我笑了起来,笑得很是开怀。
我见他笑起来眉眼弯弯,和煦中带着几分俏皮,便觉心中十分熨帖,不知不觉对他好感更甚。
男子笑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向我回了个礼:“承蒙小仙子看得起,在下求之不得。”
“你能看出我是个神仙?”
我本想含蓄的向他显摆一二,不料他却一眼将我分辨了出来,令我欢喜的有些猝不及防。
“姑娘仙姿云逸,不染纤尘,一看便知绝非俗尘中人。”
我心中大大的熨帖,想不到此生第一个朋友,便是知己。
“兄台好眼光。”
我将肺腑之言说与他听。
那男子听了我的话,又开怀笑了起来。
“敢问仙子芳名?”
他边笑边向我请教。
我正欢喜的与他对着笑,闻言忽尴尬起来,暗暗嗔怪自己东游西逛了月余,竟连个名字都没给自己取,他若知道了,岂不将我看扁了去。
可我只知自己真身是个瓶子,这样促狭的时间里,敲破脑袋也取不出来一个颠倒众生的好名字啊。
“瓶……瓶……”
我讪讪的嗫嚅了一声。
谁知那男子闻言眼睛一亮:“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好名字,好名字。”
我闻言眼睛也是一亮,娉娉二字,实是极美,想不到今日竟有如此缘分,萍水相逢一知己,萍水相逢一美名。
“那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他既问了我,我便客气的问他一问。
“叫我阿父便好。”
他嘴角微微勾了勾,笑得很是俏皮。
“阿父……”
我迟疑着,不知为何,总有种被人占了便宜的感觉。
他见我微微发怔,便笑着补上一句:“负心的负。”
我心中惭愧,真是以小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连忙搜肠刮肚想出一句好诗赞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好名字,好名字。”
阿负脸上一阵古怪的表情,最后化为磊磊畅快一笑。
“好名字,哈哈,好名字。”
空谷幽溪,阿负爽朗的笑声如涤荡之风,惊起雀鸟无数。
与阿负依依惜别后,我按他指给我的路,迤逦向东而去。
阿负是个见识极广的人,想必也是神仙,只是我问了他几遍,他都未曾回答,我料想他是在与我谦虚罢了。
阿负说,东水之上,有座流波仙山,我去那里才是妥帖之处。
我问他为何流波仙山是个妥帖的去处。
阿负便反问我可知世上仙山门派都是做什么的。
我说当然都是修仙问道的。
阿负说流波仙山,隐于东水,却是一座神仙们修行的去处,说得浅显易懂些,便是神仙们的学塾。
我登时就不解了,都神仙了,还要上学塾,那我飞升图个啥?
阿负却笑着说,当然不必都去,可神仙们也生娃娃啊,那些生来就具仙根,有仙籍的小神仙们,自然也是要冬学三九,夏学三伏,书山有路,学海无涯的啊。”
我一听这么多学啊书啊的,头便隐隐有些疼,想来我是做不了学问的。
我问阿负,这流波仙山上尽是些生来便有仙根的,似我这般没根没基的,人家怎会收我。
阿负不以为然,他说流波仙山上不但有天生仙籍在册的神仙,还收一些刚刚脱胎飞升的小神仙,这些神仙多是灵根极深,仙缘极厚的小神仙。
我心中思量,似我这般被三道天雷劈成个神仙的,仙缘岂不是比城墙还要厚了。
于是我欣然往东水而去。
第10章 娉娉拜师
我的仙缘果然深不见底。
在东水上才飞了一日,便寻到一座仙山洞府,照阿负的说法,有些小神仙飞个三年五载,也不一定寻得到那仙山的去处。
我按落云头,在淡淡青烟,旖旎晨霭中走向修竹苍栢掩映下的巍峨山门。
岂料我行至那山门跟前,却见一白衣仙使已等在那里,手里还拿着本小册子。
我上前行礼,客客气气问道:“敢问这位神仙小哥,此山可是东水流波山?”
小仙使客气回礼,面上却无甚表情,一双颇伶俐的眼睛不住打量我。
我笑盈盈,毫不吝啬任他打量。
小仙使反到有些忸怩了起来,忙低头打开册子,呼啦啦翻至最后:“仙……仙子名叫……”
我答:“娉娉,娉娉袅袅的娉娉。”
小仙使又问:“可是上月初八丑时三刻渡劫飞升的?”
我大致算算天数和时辰,与小仙使所说时间竟是八九不离十,没想到我在西边遭雷劈,万里之外的东水仙人却能知道的分毫不差,不禁暗暗叹服,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小仙使手上突然冒出支玉管狼毫,低头在册子上写下我的名字,边写边说:“天雷已有三载未降了,只在上月初八降过一次,恭喜仙子,天上三度秋,人间三百载,只飞升了你这一位神仙。”
这可让我如何低调……
果如阿负所言,我顺顺利利留在了流波山,成为流波门下第二百五十名弟子。
虽入师门,眼下却无师可拜,因我来的不甚凑巧,仙使说师父今日一早刚动身出门去了,我需待他回来,再行拜师之礼。
我问仙使,师父他老人家是何方神圣。
仙使道:“师父名为逍云仙尊,乃凡人修得大果,以无灵根之身,证得无量大智慧,在九天逍遥诸神中,是我最钦佩的一位。”
我虽未历经修仙之路,却也知凡人修仙之艰难,对师父登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仙使将我安置在半山竹林里一排净舍中的一间,给我一块温润白腻的羊脂玉牌子,又从敞开的窗扉指了指后山脚下一带潺潺清泉边的几丛房舍,交代如有日常所需,去那里寻打理生活琐事的婆婆领取便是,如不需辟谷,那里也有些清淡饮食,我闻清淡二字,便不大有兴趣了。
送走小仙使,我临窗而望,只听鹤鸣隐隐,天际白云悠悠,极目满眼皆是苍翠欲滴,遥看对面风入半坡松竹,掀起叶浪如涛,在那层层翠绿间,点缀着三三两两可爱的白羊。
清修之所,怎的还有人在这里放牧?
仔细再看,才发现那白色的点缀乃是一群白衣飘飘的小神仙,阵阵清风携着对山断断续续的嬉笑玩闹之声飘人我耳中。
原来如此。
果真不管是哪里的学塾,只要先生不在,徒儿们便都放了羊了。
我在这山中无所事事游逛了两日,颇是惬意,与左右邻居也能相处得来。
我左边静舍内住着一个闷葫芦师兄,看到我这么个全新的面孔,也不好奇,只淡淡点头而过,另一边是个小叽喳师姐,小名慢慢,与我初见第一句话便是:“好险好险,我娘说我是个慢性子,左等不来,又等不来,若我娘亲晚生我三载,这二百五的位次便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