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侧过身去,在他嘴角轻轻一吻:“我不用你护着的,阿彦。我所求的,自始至终,不过是以真心相待,再无欺瞒。”
凡事开头难,也就是说,一旦开了这个头,后面便是顺其自然。
过了几日,在我将那本从皇后娘娘那儿拿回来的名册抛之脑后的时候,那册子被翻了出来。
我本是一面吃着梅花酥,一面翻着月初的账目,很不容易地专心致志着,一时无暇顾及太子在做甚。
“秦安北。”他沉着声唤我,彼时我口中还叼着半块梅花酥,被连名带姓这么一叫,心中不详,差点噎住。
名册被抛过来,我轻松接住,面带疑惑地翻了两页,认出是什么名册来那一霎脸便僵住了。
“你难不成是日日在东宫里闲狠了?”他这脸色我总觉着是在哪儿见过,搜肠刮肚想了一阵子,是了,是大哥在嫂嫂说要给他纳妾那日。
“不闲,忙得很。”我心里想着毕竟是皇后娘娘吩咐下来的,这事他能拒了,我是不能的,便十分不情愿地问道:“可还能挑上一两个出来?”
他冷笑一声,“满上京你能斗得过的名门贵女,我还当真挑不出来。”
我登时松下一口气,正事还未查出眉目来,若是再多添几个人窝里斗上一斗,必然得掉一大把头发。
且旁的不说,他这话虽是嘲讽之意明显得很,我听着亦还是十分受用的。
“这话你自去同母后说去,我可不说。”我将名册合起来,扔到一边儿。
他眉头皱了皱,显然是明白了其中关窍。第二日下了早朝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直到申时三刻才回来。
我亦不知他是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才劝得动母后,总之往后皇后娘娘再也未提过替他纳良娣一事。
这委实算不得我的错,且同嫂嫂那发自肺腑真心实意地想为大哥纳妾不一样,我勉强还是能算作被逼无奈。可就这般,他亦还是同我别扭了好几日。
我同嫂嫂吃茶的时候问了一句:“当日你要为大哥纳妾之事,是怎么了了的?”
嫂嫂沉吟片刻,而后道:“你大哥脸黑了整一日,后面你来同我说了一场话,我把那念头打消下去,第二日他也便如常了。”
我颇不死心地追问道:“嫂嫂便没说什么,没做什么?”
她似是仔细回想了回想,肯定道:“什么也没有。”
是以第三日太子仍在书房里头的时候,我才认命。不是人人的夫君都同大哥那般温柔体贴又好养活的,我在心里暗叹道。
用过了午膳,我方提了小食盒去了书房里头。他仍在看政务,我默不作声将里头的小菜摆出来,碗筷还未取,他便靠了过来,凉凉道:“还不错,只三日便将你等过来了。”
我白了他一眼,“午膳可用过了?我叫小厨房备了几道小菜,暖胃的。”
这时候碗筷才摆好,自然是只一副。他怔了怔,颇有几分不可置信问:“你是用过了?”
我实诚地点点头。他按了按额角,“你见哪家的夫人是在这个时辰上,自个儿先用过膳,再单独给她夫君送一份儿来的?”
“若是我还未用,而你用过了,那我到底是用还是不用,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我小声嘀咕道,也知他耳力好,约莫是听清了的。
他重回书案前坐下,“罢了,我看过这些再用。”
我瞥了一眼摞起来的文册,估摸着等他看完还得半个时辰,便叫人将吃食撤下去,过一阵子热了再上。
左右也是无事,我便上前替他磨起墨来。他抬头看了一眼,而后接着低头看文书,唇角却勾了勾。
我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政务,他一一解释给我听了,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我知他定是有话想说,便默默等着。果然,只安静了半炷香的时间,他便倏地开口:“贺盛回来了。”
我“哦”了一声,磨墨的手依旧轻重有节地均匀用着力。
他挑了挑眉,望过来,“明日一早便该到了,只是我这几日没同你说。”
磨墨委实是门技术活,我控着力道,“今岁北疆风平浪静,也该是这个时候回来。这么说来,父兄他们也是要回来了的。”
这话说完,我方后知后觉问道:“你该不是这几日这么别扭就是因着这个罢?”
他没吭声,我心里暗暗道果然如此。
他这人,疑心实则是有些重的。从前一世来说,他对贺盛有心结不是一日两日,若不趁这个时候多多少少解开些,旁的不说,他日后登基难免不对贺盛戒备,贺盛亦难同他君臣一心。这般下去,对这两人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我叹了口气,“我同他一清二白,当真是什么都没有。不过都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罢了。”
我接着诚恳道:“只是在北疆相识一场,一同打过几场仗,是过命的交情不假,可于我而言,没有分毫男女之情。”
他低声应了一声,将手边一本文书收起来。
我见他油盐不进,不免有几分恼火,将墨锭一丢,“你还是不信?”
他抬起头来,眼中分明含着笑意,“我可说过你们什么?你便在这儿说这一大通。”
我想了想还是将他先前分明说过的话咽了回去,罢了罢了,就权当是他未曾说过罢。
“好了,磨了这许久的墨累不累?”他将手伸过来,轻重得宜的捏着我小臂。
我任由他揉了一阵子,方才摇摇头,虽是想磨好墨确实费手劲儿,可也远远比不得练武的手劲儿。
“那便留下来陪我用午膳?”
第49章
到了晚间, 他早先睡得好好的,也不知是怎的开始说起梦话来,大滴的汗珠沁出来。我凑过去用袖口给他擦了擦,犹豫着要不要唤他醒过来, 听得他带了几分怒气地叫了一声“你停下”, 擦汗的手便不自觉停了下来。
后面几句他说的极轻, 我好奇起来, 趴到他身上去听。他语气里头难得有着恳求的意味,可惜我只听真切了“别走”这两个字。
我整个凑上去, 却对上一双倏地睁开的眼睛。不过一瞬,他利落翻过身来,将我压在下头, 眼底还是空茫着,呼吸急促, 发着狠地吻下来。我兀自怔愣着, 这回同他往常对我的风格委实不太一样,他往常温柔得很的, 这回却极具侵略性。我在他后背轻轻拍了两下,生怕他是魇住了,“阿彦?”
他眼底的茫然退下去一些, 手上却没停,径直将衣裳剥去。
末了他拥着我问道:“吓到你了?”
我摇摇头, 小指勾着他一缕头发玩, “你是做了什么梦,情绪这般大。”
他勾住我小指, 轻轻摩挲了两下,“不是一回两回了, 这几日里本没再做了的。”
我见他避而不谈,也未再追问下去,且着实疲倦,不知何时便迷糊了过去。
这些日子里我总睡不安稳,约莫是自个儿也抗拒着的缘故――总觉着这样平稳的日子是偷来的,过一刻便少一刻,下意识地不愿意睡着了。这就好比曾经饿了好几天吃不上饭的人,突然发了一笔横财,便会日日夜夜想着这财会散,是一个道理的。
我抬抬手便能抚摸到他的脸颊,能够亲吻到他的眼角,日日同他厮守,每个时辰都掰碎了掺进他身边,可偶尔静下来,便倏地心悸,而后整颗心都空的发慌。大婚前,我第一回 拒了太子那次,嫂嫂曾问过我,缘何记起前世后对太子决绝至此,明明前世里末了那些日子,我同他之间只恨造化弄人阴阳永隔,并无甚旁的悔憾了。
彼时我闭上双眼,记起纷飞的雪落在黎明前,记起他颤抖的手握着我,想用力又不敢太用力。太子的位置坐的久了,不管是旁的人还是他自己,都信了他有通天彻地之能,不服天也不信命。唯独那时候,我才感受到了他深不见底的绝望。
他是在我心尖儿上的人,那么一丁点儿毫无防备柔软的一塌糊涂的,用来爱人的地方,全给了他,分毫未剩下来。即便那地儿后来成了血淋淋的一片,那也还是他的。说没有随着他心疼的话,自是假的。
我同嫂嫂说:“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既然知道没有多少时间了,还消磨在争执里,未免也太对不起彼此。”只是世事难料,去护国寺那一趟前,我竟重又爱上他一回。世间事,唯独欢喜这一样,着实最是藏不住。“可这不是能一笔勾销了的意思。那些东西,它始终还是在的,横亘在那里,有朝一日总会出来刺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