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成亲这日,毕竟是世子,关系近的好些家还是来了的,该有的一样儿也没少。席上人多,热热闹闹的,大家注意力全搁在出来敬酒的新郎官身上,我便趁他们不备,顺走了三壶酒。这三壶酒拿了个满怀,我翻上围墙的时候差点儿摔了其中一壶。
我坐在围墙上头,满目所及是喜庆的红,吵吵嚷嚷的声音传到这儿来都听得见。我揭开一壶酒,一口气灌了半壶下去,抹了抹嘴,眼角不知怎的就湿了。
原也是能有这么一天,热热闹闹的,大哥给我娶了嫂嫂回来。
一壶酒见了底,我将空空的酒壶在手中颠了颠,头也没回,往身后府外的一处掷了过去。酒壶应声而碎,“上来罢。”
我将另一壶打开,贺盛刚好翻了上来,我便顺手递给了他。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接了过去。
我慢条斯理地拆开最后一壶,想着府上这月里还不许我喝酒,喝完这顿也不知下一顿怎么才能捣鼓到手,不免有些肉疼递给贺盛这一壶。
贺盛显然会错了我脸上的意,以为我是怪他来,开口道:“今日是南絮大婚,我是贺家的,本不能来。可身为她三哥,不能送她欢欢喜喜出嫁,心里过意不去,只好这么远远看着。”
我点点头,将手中的酒同他手中的碰了一下,“我先前说过的,可你定然记不得,我只好再同你说一次。”我将酒晃了晃,“这一壶干了,先前的我们便一笔勾销。”颇有几分豪气。
说完我将酒放在嘴边灌下去,方喝了几口,便被贺盛一把夺了,“你若是不喜看见我,我自当走得远远的,别折腾自己。”
我哑然片刻,知他定是又会错了意,也不知是不是我表意有问题,一时只能感慨,诗书还是要精通一些的,不然说起话来都这般费劲。“我不是不喜。”
他眸中有光逐渐亮起来,“那你便是欢喜的?”
我扶了扶额,“也不是......”这时候我才知定是我表意的问题,竟想不出该说什么才解释的清楚。
我被堵了这一堵,索性乖乖闭了嘴,眼神一晃一晃地往我那壶酒上飘。
他将我的酒放在他另外一边身侧,我失望地撇了撇嘴。“你到底作何打算?”
我听了这话心知他定是又从哪儿探得了什么消息,不过今日难得心情好,不欲同他说这些。只敷衍着说:“没什么打算,听天由命便是了。”
他眉头紧锁,过了片刻又舒缓下来,“罢了,你不想说便不说。”这话音甫一落定,他将身侧那酒一把拿开,我偷偷从后头伸过去的手便扑了个空。
我忿忿收回手,将两手撑在墙头,半仰起身子,望着已有点点星光的夜空。醉意朦胧上来,心里头便松快不少。
他学着我的样子也望着夜空,在我怀疑我们俩人要这般望成石像时,他悠悠说了一句:“你要做什么自去做罢。即便你最后选的仍不是我,我会难过,可也还是望着你能好。”
这话他说的声音极轻,也就是我耳力好,才在这话被夜风吹散前听了个大概。
我偏过头去,望着他,真心实意道:“贺盛,方才我说一笔勾销,是真的一笔勾销。爱也好恨也罢,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唔,对了,一笑泯恩仇。”
他亦转过头来,我们四目相接,我接着道:“别为我再蹉跎了。各人有各人的路,你那条,我虽不能陪你走,可我也是真心祝你一路顺遂,功成名就。”
我把目光移开,“自然也不是说要与你形同陌路,我们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我拐了拐他,“给个话。”
“我不说好,你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点点头,等他说这个好字。
他却忽的笑了,“那你便不要善罢甘休了。”
说完,他往府外翻去,身形翩然如雁,“早些休息。”走的时候还不忘将那两壶酒也带了走,半滴也没留给我。
我自个儿待了一阵子,更觉得寂寥得很,也便跳了回去。
宴席已至尾声,我去寻了大哥一圈,只找到醉醺醺的二哥,他大着舌头同我道大哥早早便溜了回去,而后眨巴了眨巴眼。
我笑出声来,真真是一物更有一物降。先前我怎么也没想到过,大哥还能有这么一天。
我欢快回了屋子里头,想着早些安置,明个儿阿姊这新妇还得敬茶,这热闹我是定然要凑的。
现下也该改口称一声嫂嫂了。
第44章
我回了屋子里, 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而后敏锐地闻到了什么天生同我相克的气味。
有小丫鬟端了一碗药汁上来,一眼便知是刚从炉上取下来的,还是热腾腾的, 甫一走近我便退了几大步, 皱着眉头喊了一声:“怜薇!”
怜薇从外头匆匆打了帘子进来, 我忙问道:“这是什么药?我怎的又要喝药?”
她迷瞪瞪地看看药, 又看看我,颇有些疑惑:“太子殿下没同小姐说么?”
我更是一头雾水, “又干太子殿下何事?”
“方才宴席上殿下来得晚些,是亲送了宫中的赏赐来,并未在席上多留。奴婢想着小姐若是在席间累了, 回来能泡个澡,便忙着备水。殿下眼瞧着是往这处走的, 像是在寻小姐的样子。”她思索了片刻, 接着道:“去了有小半个时辰呢,回来的时候正碰上奴婢, 殿下脸色不怎么好看,只吩咐奴婢看顾好小姐,不让小姐沾着酒, 不然便重责奴婢。”
我打断她道:“可是往前头围墙那边儿?”
怜薇应了一声“是了!”,而后愈发疑惑道:“殿下没寻着小姐么?奴婢以为是见上面了的。”
我心往下沉了沉, 也想不明白怎的回回都这般巧。这念头只一转, 便反应过来,颇有几分嫌弃自己竟还在意他误不误会这一桩。他怎么想已与我无甚关联, 该是巴不得他早些心灰意冷,好离我远远的。
我又瞥了那药一眼, “撤下去。”
怜薇为难道:“可这是殿下派人送来的,统共送了七副来,说酒性太冲,喝上这七副...”她看我脸色不对,便噤了声。
我眯了眯眼,“你到底是听我的,还是听殿下的?”
这话吓得小姑娘径直跪了下去,“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着,小姐再怎么同殿下怄气,也不能把气撒在自己身子上啊。”
我叹了口气,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榆木脑袋果然不能指望着重来一次便能开出花来。”
我将她扶起来,揭过这一页去,“不是说备了水么?”
那药最后还是喝了,主要因着怜薇在旁边隔上片刻便要欲言又止一回“殿下...”,而我又委实不太愿意听见他。
第二日嫂嫂敬茶时并未被怎么为难,又隔了两日,父亲和二哥便先一步启程,十分贴心地留了大哥在府上,一月为期。
贺家也离了京,贺盛走前还偷偷来见了我一面――只能是偷偷了,嫂嫂这事儿后,贺家态度令人捉摸不透,至少明面上,先前好不容易亲近的那些荡然无存。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生生拐走了人家府上唯一的嫡女,还是个被寄予厚望要做太子妃的嫡女――从上辈子的经历来看,这指望分明是指日可待。
贺盛见我,也不过是托我给嫂嫂捎了些东西,我们之间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个遍,如今相处起来倒是意外的通透。
我本想着这些风波都平了下去,大哥同嫂嫂也正该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我一个大闲人,可以好生想想法子了。没成想,半月都未到,大哥便折腾到我这儿来了。好在是还有两分理智,没敢捅到母亲那里去。
大哥来的时候铁青着脸,吓得我从新置办的贵妃榻上一个咕噜滚下去,手上的书册都散了一地。我原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生怕是北疆的事,还未来得及开口,大哥便气冲冲说了一通。
将他那话筛一筛,大致便是嫂嫂要给他纳妾,还不止一房,约莫是各式各样的美人都挑了个遍。这般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的手笔,确是嫂嫂能干的出来的。我灵机一动,这怕不就是皇后后遗症,可这话我又不好同大哥说。
我咋咋舌,学着站在男人的角度思虑了一番,惊奇反问道:“嫂嫂这般贤良温婉大方又体贴的,不好么?”
大哥咬牙切齿看着我,“你这话同她说的分毫不差。”
我观大哥面色,心道他想弄死我们的想法怕也是分毫不差,只不过一个是嫡亲妹妹,一个是三媒六聘的发妻,不好下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