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粤霖说:“今天周五,小柳要回城里吧?要不要顺便载你一程。”
“来镇上大半月还没去过外公家,周末准备去看看。”
“那……”
康昭和柳芝娴站一块,怎样看都像一对璧人,没有半点挪步的意思。
何粤霖暗咬牙槽,负在身后的手狠狠攥紧,腕骨处熬出几根暴怒的青筋,憋屈都咽心里,脸上堆起客套的笑。
“行,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一步。”
何粤霖独自飘离小树林,夕阳之下影子越来越瘦小,似乎还有佝偻的错觉。
柳芝娴肩膀垮下,松了一口气。
“你刚才叫我什么?”康昭盯着她的眼睛。
“……有吗?”柳芝娴僵硬躲开。
“妨碍你们好事了。”康昭略带嘲讽。
柳芝娴一愣,瞪他:“你这人嘴巴怎么这么毒。”
康昭忽然揽住她的腰,一手捏着她下巴,迫使她直视他。
“毒你还给我亲?怎么没把你毒死?你把我叫来,难道不觉得我比他更危险?”
柳芝娴给锁得死死的,身体有意无意擦碰,擦燃难熬的心火。
那双眼如密林深潭,再多盯一会,怕会心甘情愿溺亡。
她总觉得,康昭先比出的还是那晚虎口掐颈的手势。
柳芝娴说:“你不一样。”
下巴上力度有所松缓,但康昭还没放开她,轻摇一下,“哪不一样?”
康昭声线沉哑而立体,放低声时更加富有磁性,比起质问,这句话更像撩拨。
柳芝娴说:“你是我自己选的,发生意外,我自认倒霉。”
……好一个“自认倒霉”。
康昭无声轻笑,“那看来你今天运气不怎么样。”
气息交织,迫人心慌。
柳芝娴不挣扎也不迎合,任他摆布一般。康昭莫名想到英勇就义的女革命者,唇角一弯,松开她下巴,手还停在腰际,“如果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办?”
他挑衅地掐了一下她的腰。
柳芝娴喃喃:“大概就这样办吧。”
半空骤然传来滋滋声,千万道水线喷薄而出,细雨洒在他们身上。
自动浇灌系统启动了。
康昭反射性松开她,还骂了一句什么。
柳芝娴手中不知几时多了一只小而薄的遥控器,朝他晃了晃。
“能停下来吗?”眼看四周没有一块干燥的地方,康昭用手臂挡着眼疾步外走。
柳芝娴跟上,“不能,得浇够一定时间。”跑到半路,又喊道,“不过我真的要谢谢你。”
康昭停在苗圃入口,淡蓝色夏季警服已然半湿,狼狈不已。
柳芝娴也半斤八两,但相比最坏下场,这点小落魄算不得什么。
“我是说真的。”她强调。
康昭留着极短的板寸,若不是一身警服,看起来痞里痞气的。可当他眼睛盛满笑意,整个人就温柔起来。
他显然瞪她一眼。
柳芝娴不惧反笑:“你怎么找得到我的?”
“从楼顶一眼就看到,才多大点地方。”
他示意旁边三层高的小楼,柳芝娴这才注意到他肩上还挂着个望远镜。
比起他以脚丈量的大山,基地的确小巫见大巫。
康昭说:“你真去你外公家?”
“对,我得上去收拾一下。”起码得换身衣服。
“我去县城,顺道载你。以后不要再坐黑车。”
柳芝娴皱鼻子抗议,“如果西瓜李的顺风车也叫黑车,那你的是什么车?”
“警车。”
“……”
说罢,康昭转身走向大切诺基。
宿舍在三楼,柳芝娴上到走廊时不自觉往楼下瞄了眼。
男人站在车门的夹角里,正脱掉警服里面的背心,赤-裸脊背在夕光中泛着诱人的麦色,肌肉舒张,灵活有力。
三两下套好一件纯黑T恤,康昭似有所感,忽然一甩车门,朝小楼转身。
柳芝娴赶忙缩回去,匆匆进去换衣收拾。
长裤和平底鞋换下,柳芝娴一袭长裙,戴一顶宽边帽,拎一只不大的行李袋,飘然下楼。
柳芝娴坐副驾,上车也不摘帽,帽檐无形阻止交谈,只有色彩热烈的唇和下巴暴露在康昭的视线中。
没有音乐,康昭默默开车。
外公家的桐坪村在南鹰镇和县城中间,村口离县道还有一长段距离。
外公还没到,康昭陪她等。
扶手箱有一只叶子叠的三角锥,跟粽子一样。柳芝娴早在上车前注意到,一直没机会问。康昭拎过顶端的梗,扔到她怀中。
“给你。”
口吻跟动作跟昨晚扔玫瑰如出一辙。
“这是什么?”柳芝娴小心翼翼端详。
“毛毛虫。”
“啊——!”
小粽子飞到康昭腿边,他弯腰捡起,又笑着抛回去。
“到底什么啊?!”柳芝娴活像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龙虾。
“打开看不就知道了。”
提了提,似乎有坠重感。
她只好抽出侧面固定的细枝,从里拈出一只塑封袋。
“是你的没错吧。”
袋子里是一枚四叶草耳环,跟她丢失的一模一样。
柳芝娴觉得,在康昭眼里,这不是普通的塑封袋,而是一只证物袋,保存着柳芝娴的“犯罪”证据。
不过,价值不菲的耳环失而复得,柳芝娴展颜而笑,连带小粽子也变得可爱,恨不得能做成标本保留。
“是我的。还以为找不回,心疼死我了。”
她从手提包掏出另外一只,拉下挡板冲着镜子戴回去。
左看右看,还是这副最心水。
康昭静静看了会,欠身从裤兜抽出什么,又扔了过来。
“还你。”
两张百元人民币,那晚她特地回头甩给他的。
红彤彤的,跟绿色的小粽子天生绝配。
柳芝娴回味过来,“干什么,我不要。AA,男女公平。”
又来了。
那种危险而又具有压迫性的笑容。
康昭说:“你怎么确定我后来没有找别人?”
第6章
气氛冻僵几秒。
难以分辨是否只是一个报复性玩笑。
若是事实,符合那晚康昭勾搭她的理由,他有足够的资本;若是玩笑,也符合当下他逗玩她的心理。
但柳芝娴潜意识当真了,“为他人作嫁衣裳”的难堪怎么也排遣不散。
柳芝娴气势不输人道:“你还撕烂我的旗袍。”
康昭愣怔,似在说:有吗?
柳芝娴从手机调出照片,怼到他眼前。
康昭揶揄,“还拍照留证,思想觉悟不错。”
“我毕竟是警察的家属。”
康昭似笑非笑瞄了她一眼。
柳芝娴梗着脖子:“哪说错了?你看时间,离‘事发’只过去几个小时。那期间都在医院陪我爸,没去其他地方。”
照片是她回家后自拍的,坐姿,旗袍开衩处露出一截光溜溜的大腿。
布料撕裂的地方让人联想到曾遭受过的破坏力,衬得白腿分外娇弱惹人怜。
康昭的目光,好像在那上面。
柳芝娴一把收回手机。
康昭敛起笑,“多简单的事,在哪买的?我赔你一条。”
本来只是想激他,没料到这人还挺爽快诚恳,柳芝娴有点下不来台。
“算了,我爸转院你帮上大忙,一条裙子而已,不值钱,没关系。”
康昭眼神坚持,“两码事。”
……看来真要跟这个人没完没了。
柳芝娴说:“什么时候有空,回城里我请你吃饭。”
康昭:“最近没空。”
“……”
“在哪买的?”
越来越摸不透他的路数,柳芝娴妥协,“路边小店做的,你随便吧。”
蓝色小三轮车出现在马路尽头,外公近在咫尺。
康昭顺走她的手机,在她眼前一晃开锁,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我的号码,存一下。”他飞快输入号码,拨通后挂机交还,“妮妮毕竟也是女孩子,以后碰到急事,小熊不在可以第一时间打给我。就算我没空,还有所里其他同事。不要用微信语音,荒山僻野的,流量不够稳定。”
柳芝娴输入名字保存,“你就不怕我……再‘忽悠’你吗?”
“报假警的你也不会是第一个。”
“……”
康昭先开门下去,柳芝娴边跟上边嘀咕:“我又不是骗子。”
三轮车停在眼前。
“外公——”柳芝娴给他一个扎实的熊抱,老人目光稍显迟滞,身体还算硬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