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过要怎么解释,只一门心思要与她在一起,哪怕在海国皇宫内,他只能偷偷暗中观察她,他也愿意。
他认为这不是难事,不会出岔子的。
却有了明城之祸。
明城之祸发生得突然,众人始料未及。彼时已是凌王女的他,得知平夏送去的宫人统统罹难后,大发雷霆,将那些暗士重重罚了,只身便要前往明城。
没人能拦得下他,林海音与他乔装奔赴明城,毫无收获,只看到一团团浆糊似的遇难者残骸。
他哪里还能再寻得她呢,连尸首都不得见了。
他失去她了。
从没想过会失去她。
明明都计划的好好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想不通,哭了整整十日,也消瘦了十日,形容枯槁。念瘦了风,念瘦了月,念瘦了人。
他带着一颗相信她还活着的心,如操线木偶般施行计划,无论关山险阻天际遥遥,亦四海寻她,但凡有一点消息,他便能打起精神来。
然而没有。
凌王女,从此成为了人们口中那个冷漠而又脾气古怪的人。
那些日子,他什么也不干,就是种竹子,在墨翠斋里种满竹子,亲自往每一根竹尖挂满铃铛。借此来安抚自己空落落的心,骗自己她还能回来。
花寂寂落了一年复一年,她再没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失了她,失了他的光阴,亦失了他自己。
江如与长岭女帝达成共识决定联姻,他们按照计划命人打扮成土匪在平夏境内袭击长皇子。
然而他们的人却计划之外的没有救到沈乐清。
又一次,计划出了岔子。
他与林海音跟随她们的行路痕迹来到竹州,在茗花楼中原准备会见天师,却在那儿,因了那熙来攘往人群中的匆匆一瞥、茫然的擦肩,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是她,一定是她!
她还活着!
无心计划,他派人在竹州打听,终于有了捕风捉影的一丝丝消息。
九辰和冷冥。
九辰。
他盯着这两个字,抓着密报的手不住地颤抖,独自一人坐在房内,心中的激动如涨潮的波涛久久不能平息。
可是,他如何与她相见?她如今又在哪?杀手行动诡秘,他要怎么寻她?他又如何确定她是不是她?
彷徨,无措。
江微尘心下忧戚,便差宫人一同前去御花园摘些花来,却心不在焉。
行尸走肉一般,走过漫漫红墙,身边宫人簇拥,他却依然孤独寂寞。即便锦衣玉食,没有余玖的日子,比没遇到她之前,更加灰暗难熬。
许是上天垂怜,许是她们缘分未尽,许是花未开全月未圆。
一缕熏风过,暌违数载,他终究在墨翠斋门口,遇见了心心念念的人。
几乎是颤抖地走上前,他强装镇定从容,问那盯着竹海出神的绝美身影,不知凝聚了多大的勇气,搭话问:“喜欢竹么?”
对方回过头,只一眼,他便认出了她。
是他记忆中的那张脸啊,是她的阿玖啊!
这段感情他全然是作茧自缚,最终还是不服气地硬要破茧成蝶,即便这蝶皱巴久了,飞不过沧海飞不过桑田飞不过命运的掌心,他依然一无反顾地去追寻她,不问是劫是缘。
他任性地从此紧盯着她,不让她离开。
爱一个人越深,越掏心掏肺,便越是信任,越是抵不过多年的欺瞒坑骗。
他终是一步错,步步错,却没有人告诉他要怎么做。
更没有人告诉他怎么才能去挽回他满心装着的那个人。
她不会回来了。
再也不会。
……
“封口,让沈乐清‘死’在平夏,这是唯一的办法。”终于得知九辰身份的江萧芸扶额头痛了整整一夜,方开口说话,“找一个替死鬼带上他的玉佩,将面容毁去扔下夏阑掉落的山崖。就言……夏阑挑起争执,导致二人失足落崖。”
她说着法子时,面上均是冷汗,不敢想这样的说辞,能否说服长岭女帝,然而结合过去她们伪造的平夏种种行为,也不是没有可信度。
江微尘沉默不言,他趴在床上,双眼无神,一旦念起什么,唯有汩汩落泪。
长叹一口气,江萧芸起身,命人看好他,生怕他寻短见。双眸略过首饰台,她望见了自己赠与余玖的海玉佩。
那个人,真的是个很奇特的人。
她定定站着,将台子上的玉佩拿起,摩挲了一阵,牙关紧咬。
“你拿走吧。”江微尘冷冷道,“反正她也不会回来了。”
“……”
除了叹气,江萧芸无计可施。她将玉佩收入怀中,眉头微皱:“阿尘,你须得自己走出来,无论是血肉的战场亦或是权利的战场,均不能指望别人帮你,无人会陪你到最后。你必须得走出来,别无选择。”
江微尘没有回答,只觉得她说的都是屁话。
待房间里唯剩下他一人,他将头埋入臂弯,恸哭不得。右手还残留着药香,仿佛她的手指仍停留在上面,关心地温柔问他:“疼不疼?”
阿玖……疼……
心好疼……
——————
余玖离了客栈,一路朝着山涧狂奔。她偶遇一群强盗正在作恶,便顺手将其全数杀尽,浴血以震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
在驿站丢下一金,她便策马奔腾,想要远离平夏,远离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
直快马加鞭行了好几日,期间她换了许多马,方来到大漠与平夏、海国的交界处——西徽。
“啪——”
冲进一家酒馆,她招呼店小二先上他个几坛酒。
“九辰?”一女子站在栏杆边,招手唤她,“九辰!快上来!”
又是任霓煌。
余玖被时年招上来后,便见隔间里坐着两个男子。任霓煌惊诧地见她坐下,一言不发就是喝酒,也没见到有别人陪在她身侧。
“这位便是九辰,”任霓煌嘴角勾着媚笑,向一旁的男子介绍,“这位是闻名江湖的毒医,名叫飞蝴。”
余玖只举杯代礼,闷头一饮而尽。
眉头蹙着,任霓煌轻声命时年取酒,举起酒杯:“九辰心情不好?无妨,咱们今夜,不醉不归。”
烈酒下肚,方浇灭心头的愤怒。
当气愤散去,浓浓的委屈与悲伤漫上心头,泪不听话地往外涌。
她先前,也只是个现代的女孩子而已。她也未曾想过,要为一个人,顶起一片天。
只是遇着他,她便想成为他的全世界,为他保驾护航,不让别人伤他分毫。
谁还不是个小公主了?谁之前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了?
我费心费力为你做了那么多,到头来你却告诉我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
既如此,你还口口声声说是真心待我,谈何真心?!
骗子,大骗子!
他如此骗她,知道真相的她却还如此念着他,满心想着他,甚至高兴他还活着。
真恨自己!
这么多年下来还是没一点儿出息!
“呜哇哇……”像个被男友甩了的小女孩一般,余玖忽然将头埋在臂弯里,哇哇大哭起来,惊得时年一颤。
任霓煌不敢置信地凝望着,手上的酒杯啪嗒落地碎成数片。飞蝴则是诧异地合不拢嘴:这就是传说中煞气逼人的九辰?
余玖哭完了,“咕嘟嘟”又满上一杯一饮而尽,随即再次哭起来。如此反复,周而复始,未曾停焉。
对他的情,无计消除,可真真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亘古不休。那些耳鬓厮磨的记忆,烟水茫茫的七年,在她心里竟是如此风吹不散,天荒地老般磨人心肉。
月上三竿,余玖喝得酩酊大醉。飞蝴为她诊治一番发现并无其他问题,便转头对任霓煌道:“这家伙真有意思,我要与她交朋友。”
“哼,”不屑推开他,任霓煌从他手里接过余玖,“走开走开,我送她去客栈。”
“哦,”飞蝴打开手中的扇子,忽扇忽扇,悠然自得跟随其后,“任霓煌,江湖上的传言莫不是真的?你果真倾心这小女孩?她真的是九辰么,怎么我觉得她没什么内力武功……”
走在前面的任霓煌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柔荑般的手停在九辰的腰际,只微微转头,便能触碰她醉醺醺的面颊:“是,我是倾心她……她是我得不到的挚爱。”
飞蝴与时年惊得表情活像一副抽象画,她们从未见过任霓煌如此真挚、如此情深的一面。时年害怕地躲在飞蝴身后,生怕是自家教主喝醉了说了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