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师,你别忙,听我把话说完。”杨麟安抚道:“微博上的事你也听说了,我、陈错还有另外一名老师目前都被停了职,学校暂时没什么事。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给陈错澄清谣言。”
对于网络上的骂声,杨麟知道陈错并不在意,他自己更觉得没有必要理会,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想要让陈错重新振作起来,不带任何污点、挺直腰杆站起来,就绝对不能容忍一丁点脏水泼到陈错身上。他要在陈错病愈之前,把所有障碍清扫干净。
“我明白你的意思,杨老师,我在微博上竭力给他澄清,可惜,我的影响力有限,没起到一点作用。”
“别这么说,苏老师,我就是看到了你的微博,才想到联系你的。”杨麟语速不自觉加快,“我记得你一直在发微博记录支教生活,那些博文有时间证明做不了假,比你刚刚发的那条更有说服力,只要有大批的人关注,这事就有反转的余地。”
“你说的对。”苏莹也来了精神,“该怎么做你说,我一定配合。”
杨麟笑了,“很简单,送你上热搜。”
☆、病愈
挂断电话,杨麟联系了经纪公司的人,第二天,玉河前支教老师苏莹以及她一年半的支教见闻便被顶上了热搜。
舆论往往就是这么神奇,因为不用承担任何责任,那些靠键盘敲进来的立场是如此不堪一击,那些义愤填膺下的口诛笔伐,往往因为风向的改变而变成了一个笑话。对于网络事件,比起正义得到伸张,当事人被彻底地踩进泥里,人们似乎更期待剧情的反转,更看重事件本身的娱乐性,真相如何,反倒不重要了。所以,当苏莹的声音被更多人听到,网友们几乎不假思索地选择了相信,杨麟和陈错的粉丝们也终于找到了利器,叫嚣着回击。一场大范围的网络口水战就此掀起。
一天后,市教育局的调查通报出来了,给出的结果是:陈错九年前因故意伤人罪入狱确有其事,但考虑到陈错当时还未成年,服刑期间自学文化课程,努力考取师范学校,毕业后主动提出到条件艰苦的玉河小学支教,市局经过多番考量,决定酌情放宽条件,给予陈错一个做人民教师的机会。事实证明,这一决定是正确的。在校期间,陈错老师的教学水平十分突出,在学校师资力量极度匮乏的情况下,主动承担大量除教学以外的事务,并资助多名贫困学生上学,是我市教育系统不可多得的人才。至于网传陈错老师以补课为由收受学生家长红包的事,经调查纯属谣言,市局已经向公安机关报案,对于恶意抹黑、败坏人民教师形象的人和言论,相信公安机关会给陈错老师和社会大众一个合理的结果。
市教育局的通报一出,网上势均力敌的战况瞬间开始发生倾斜,这则通报相当于给苏莹的言论提供了官方佐证,各官媒纷纷转发了这则通报,甚至还写了长篇社评,称赞陈错“扎根山村,播撒爱心”的品质。陈错的人品才干得到了官方的肯定,情势较前一天来了个180°反转,大批网友开始力挺陈错,陈错的粉丝们终于扬眉吐气,兴奋地抛出了陈错在教师才艺大赛上跳舞的视频,吃瓜群众二话不说立刻路转粉,陈错的颜值气质本来就是顶级的,如此一来,又收割了一大批少女粉。
市教育局这则通报就像一个引子,一经发出,第二则、第三则便接踵而至。两个小时后,杨麟的学校发表声明称:杨麟同学是我校2014级的舞蹈特长生,高考成绩符合该年补充招生的录取分数线,不存在花钱买分的情况。至于毕业论文抄袭一事,杨麟同学的第一篇毕业论文确实存在引用内容超过论文总内容百分之三十的情况,但学校念在杨麟同学悔过态度诚恳,加之筹备毕业论文与其参加课外实践活动的时间发生冲突,学校酌情作出了退回重写的决定。杨麟同学及时吸取教训,第二次上交的毕业论文查重检测过关,得到了导师认可,学校决定准予毕业,下面还配了杨麟的“论文”封面和导师评语。
如果放在一年前,杨麟看到这样的通报,一定会嗤笑一声,然后置之不理的。但和陈错的放在一起比较,他的人生第一次萌发了一种名为“羞愧”的情绪。同样是官方声明,陈错那则光明坦荡,掷地有声,而自己这则则字里行间充斥着丢人现眼和做贼心虚。
他从来不觉得学业一塌糊涂有什么可丢人的,甚至于来到这里认识陈错以后,他总是不可避免的以一种优越的姿态同情陈错的处境,怜悯陈错的遭遇,自以为是地给予陈错所谓的关心。但就在此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点也配不上陈错,以前那些优越感简直可笑,他除了出身好一些,会跳几支舞,其他的可以说一无是处。在校期间,他得过且过,就连普通学生的标准都达不到,做事全凭喜好,捅了娄子等着家里给收拾烂摊子,却还大言不惭地叫嚣着自由。反观陈错呢,他身世不幸,因冲动做过错事,也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没有家人替他受过,但他挺过来了,带着沉重的枷锁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他走得艰辛却坦荡磊落,这样的陈错谁能不爱,又让这样糟糕的杨麟如何能配得上。
杨麟盯屏幕发怔,丝毫没察觉到病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陈错虚弱地咳了两声,舔着嘴角轻唤了声:“水……”
窗边呆坐的人骤然回神,几乎在同一秒钟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找出水杯,倒了杯水,把陈错扶起来,递到他嘴边,“给……”
陈错就着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然后用刚醒而泛着迷蒙雾气的眸子看着杨麟,没有故作的坚强,只有大病初愈后的虚弱无助,只一眼,就让杨麟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还要吗?”杨麟收敛心神,避开他的眼睛柔声问。
陈错点点头,见杨麟偏开了眼,又哑着嗓子说了声“要”。
杨麟又倒了杯水,陈错喝过之后环顾了一圈,意识到自己在县医院,皱眉问:“我睡了多久?”
“两天。”
陈错看起来非常虚弱,这一通折腾下来,只觉得头晕眼花胸口不住起伏。杨麟终于从刚才的状态里回过神来,打开桌子上石修中午送过来的保温饭盒,“你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嗯。”陈错就着杨麟喂饭的手喝了半盒粥,才有了些力气,勉强笑了下,“这两天辛苦你了。”
“干嘛说这些。”
初醒后的迷蒙过去后,陈错的眼角眉梢又挂上了惯有的愁思,大概是想起了老林的事。杨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垂着头收拾饭盒装忙,陈错不知道他心里那些千回百转,觉得他状态有些奇怪,问了句:“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网上的事都解决了,咱们很快就能复职,校舍的事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陈错愣了下,杨麟干脆把拿起手机,点开那两则声明递给他,陈错看完后又随手刷了刷,把这两天的帖子粗粗浏览了一遍,大致了解了事件的经过,沉默半晌,闷声道:“谢谢你。”
杨麟收拾碗筷的手一顿,咬了咬唇,懒得再去纠结那些没用的,转身把陈错抱在怀里,“想哭就哭吧。”
陈错抵着他的肩头,鼻息透过衬衣传到杨麟的皮肤上,带着温热的湿意。杨麟轻抚着他的背,正要开口安慰,病房的门被推开,两人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分开。
推门的人化着夸张的烟熏妆,将两人仓促分开的动作看在眼里,表情瞬间僵了,呆愣愣地站在门口。
“进来。”陈错倒是没什么尴尬,靠在床头看着门外的程采薇。
程采薇对上他审视的眼神,听到他生病时的心焦顷刻消了大半,“都这么大人了还学小孩子发烧,你是笨蛋么!”
陈错没理会她的讥讽,转而问道:“谁告诉你我住院的?”
杨麟站在窗边盯着程采薇走进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程采薇这一瞬的眼神有些慌乱,不过很快她就被陈错的话激怒了,“我还以为你死了,赶着过来贺喜呢!”程采薇走到床边,恶狠狠地瞪了陈错一眼,“好心当成驴肝肺,早知道不来了!”
陈错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床边让她坐下。
程采薇不情不愿地坐下来,陈错替她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眼神变得无比柔和,这是杨麟第一次见到这对“父女”和平相处,暖黄的夕阳透过窗玻璃倾洒进来,将整个病房笼在一片温馨宁谧的色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