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长街无人，就连更声都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宋雨时孤立无援，没有一个可以求助的人。
这条巷口、那道宽街，这处坊门、那条河岸，她已经不知第几次经过了，符咒扔了不少，咒语念了几次，却无论如何都破不开此方幻境。
脚底下渐渐升腾起了白雾。
不远处的桥头上似乎有人走来，定睛一看，却是两个打着伞的白色人影。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提着灯笼的红衣姑娘。再往后，是一个轻移莲步的女子，和一个身形单薄的男子。
宋雨时正眯着眼睛辨认来人是谁，却因薄雾的弥漫而认不真切。很快她便发现来人并不只这么几个，整座桥上还有浩浩荡荡一队人马，身姿千奇百怪，有半人半物状的，甚至还有将头拿在手里的，一个个乖乖跟在提灯笼的红衣女子身后，默不作声向前游荡。
纵然宋雨时出身除妖师世家，她也不过是个刚成为除妖师不久的小姑娘，于此深夜孤身一人撞见此番景象，又是以个人力量无论如何都不能逃脱的状况，害怕与慌张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她眼睁睁看着黑暗里那个忽明忽灭的灯火逐渐靠近，看着一队奇怪的人影逐渐逼近、逐渐清晰，腿一软整个人都跌在地上。冰凉的地面稍微点醒了她的神经，反应过来的宋雨时几乎立即爬起身，朝反方向迅速奔跑。
可无论怎样跑，总是甩不掉那盏微弱的灯火，也逃离不了森气森森、默然无声游荡的众妖鬼。
宋雨时捏着大腿给自己勇气，颤抖着嗓音哆嗦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拦我的去路？”
红衣女子将手中灯笼举过头顶，烛火扭曲弯折，互相撕扯缠绕，而后缓缓现出一副画面，正是雪暝消散之时的场景。
宋雨时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清回的音调阴冷且没有起伏，仿佛念一串数字一般漠然说道：“杀生偿命。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们动手？你自裁还能留个全尸，棺椁归乡。若是我们动手……”
她身后的妖怪纷纷一字排开，狰狞冷笑望着面前的人类女子。梨花妖面露不忍，轻轻叹道：“真是白白净净一个小姑娘，吃了可惜了。”
宋雨时已经将心中的惊恐渐渐压制下去，一点点找回理智。她略微想了想，随即长笑三声，说道：“我才不会傻到自裁！反正你们也不会杀我！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杀掉我不怕遭天谴毁修行吗？京城的除妖师也不会放过你们！若是我死了，你们也活不成！”
第68章 名画浮生
“亏你还说得出无冤无仇这句话。”清回满目嫌弃，“是你残害妖怪在先，就算我们将你生吞活剥了，也没有除妖师可以责怪什么。我们已经将‘花妖惨死除妖师之手’的故事传开了，若真有不长脑子的除妖师敢站出来，他就等着各路妖怪的□□与袭击吧。”
今晚跟着清回走的这群妖怪，大多是与雪暝有过交情的，有些没有交情也愿意一起过来的，皆是被清回感染到的。她拿雪暝的故事挑起妖怪与除妖师的矛盾，告诉他们若是此时不向除妖师施压，日后妖怪的地位会越来越不受重视，终有一天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想杀就杀，没有一点话语权，到那时再想反抗就晚了。
那些与雪暝有过或者没有过交集的妖怪，为了自己的、他人的、甚至不能道出口的利益，一个个跟着清回走上了诛杀宋雨时的道路。
清回知道宋雨时手里最大的保命法宝是什么，所以亲自将翎鸢送进花婉兮的法阵当中，即便宋雨时强行召唤，他也没办法及时赶到她身边。尽管对于翎鸢来说，这是场左右为难的战役，可他最终还是选择站在清回这边，虽然会觉得对不起一手带大的除妖师，但他始终义无反顾。
当宋雨时绝望地发现无论如何都召唤不来翎鸢的时候，清秀的脸上再也没有一丝血色。清回还在不停逼她，要她在自杀和他杀中选一个。小攸、苏玖、兰述、应千行以及面前一排妖怪的身影如同一个经久不醒的噩梦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
清回最后一遍逼问她时，很明显已经不耐烦了。
宋雨时微微扯起嘴角，猛然抬眸，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坚决，冷然笑道：“就算是这样，也没人可以杀得了我！”
宋雨时咬破手指，在地上潦草地画了个看不懂的法阵与咒语，而后将手伸进去，直穿地底，从中抽出一幅横轴画卷，握住一端用力一扯，将整幅画卷展现出来。
清回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幻术，只需看上一眼，便会掉落幻境之中，愈陷愈深，抽身无能。
她能看出这是幻术，纯是因她修为较高，但也只能看得出、却打不破。与她同行的低修为妖怪，甚至连幻术都看不出来，只会呆呆地沉溺其中，直到失去意志。
从画卷现身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人眼前的画面的变了。有人看到的是梅林，有人看到的是兰谷，有人看到的是雪山，还有人看到的是苏府……
清回心知一切都是假的，却还是忍不住去抚摸那株白梅树，在她身边依偎着，直到她变成了雪暝的模样，蹦蹦跳跳抱着自己说：“我们终于修成人身了！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她听到宋雨时在不知什么地方猖狂的大笑，一边笑一边说：“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名画浮生！现存最厉害的幻术！你们谁都别想从幻术中出来！我说过你们杀不掉我，还不相信！哈哈哈……天一亮我就会被人救出去，而你们永远都不要想出去了！”
清回觉得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疯狂叫嚣着快醒过来，打破这个幻境，去杀掉那个令人厌恶的宋雨时。另一个却沉迷在梅林中，说好不容易见到雪暝了，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就走……
两个小人意见相左，争产不休，几乎想要打起来。
直到有人在清回头顶敲了三下，两个聒噪的小人才消失了，清回的神智恢复了清醒，对于眼前虚假的梅林亦不再留恋。
她转过头去，见到应千行微微笑着，长身玉立，站在梅香飘荡的微风中。
清回伸出一根手指在应千行脸上轻戳几下，茫然问道：“你不是幻境中的人吧？”
应千行无奈道：“你说呢？”
“可你是怎么找来我的幻境中的？”
“名画浮生，是一个失落已久的国度流传下来的唯一画卷，是现世最高级别的幻术，确实没人能解，可是除了我。”应千行眸光轻闪，有几分惆怅，“因为‘浮生’，原本就是我母亲的东西，是她解开了画卷上的禁制，才让这幅画有了重现世间的可能。”
清回不解道：“既然是应大人的东西，宋雨时又是从哪里得到的这幅画？又是怎么学会操作这幅画的？”
“我对‘浮生’的最后印象，是母亲把它送给了陶女以还恩情。母亲信任她不是个会乱用幻术的妖怪，才把‘浮生’的咒语教给她，让她用来保命。许是陶女将‘浮生’给了宋雨时吧。”应千行一边说，一边找了根树枝，在地上断断续续地默写浮生的咒语，好容易将一大段咒语记牢之后，起身说道，“我先带你们离开这里，不然时间长了，我们都会被幻境夺走生命。”
“等一等，千行，也许不需要你动手了。”一直注意着外界动静的清回抬手示意道，“我听到陶女的声音了。”
一直集中精神背诵咒语的应千行此时才分出精力倾听幻境外的声音，果然听到一个陌生女子与宋雨时轻微的争吵声。
陶女似乎是感受到了名画浮生开启的波动，这才匆匆而来，质问宋雨时为何开启幻术，在知晓前因后果之后，劝导宋雨时说：“你先把他们放出来，我向你保证，没有人可以动你一下。”
应千行幽幽道：“看来陶女是来助宋雨时脱身的。”
“陶女也不是宋雨时的使役妖，为什么总是帮宋雨时？”清回面上露出深深的疑惑，“宋雨时的陶土傀儡是陶女的，送给花府的白叶兰草也是陶女的，就连名画浮生的咒语都是陶女教给她的，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幻境外面宋雨时还在叫嚷：“你凭什么保证我不会有事？我需要你的保护吗？以前家里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终于想起来弥补了吗？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没来过，我现在不需要你了你为什么总是出来碍事，我误杀多少个人、多少个妖怪都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