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回的眼神中闪烁着怪异的光芒，将汤药朝榻边矮几上一放，问道：“你想尝尝药的味道吗？想感受风凉和花香吗？想重新回到世间做一个正常人吗？”
“……”苏玖不知道说什么，他只觉得眼前的清回令他不安极了。
清回的目光转移到苏玖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柄汇聚着无上力量的直刀。
“我希望雪暝能回来，为此我愿意献出生命，代替你接任执刀使，换你重入轮回。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的请求？”
苏玖则像是不能理解清回的语言，满目震惊，甚至说不出答话来。
执刀使是个特殊的存在，他所守护的妖刀更是个奇特的产物。
最初，妖刀是一个诅咒。所有碰到它的人不得不以超出三界之外的身份存留在它旁边，不得转世，不得轮回，以此守护它的纯洁性，保护它不被不轨之人玷污。
自从一位国君在看到王土之上洪水妖魔、天灾人祸肆虐，发愿要解除国人百姓苦难之时，妖刀第一次颤抖，守护妖刀的鬼灵拔刀出鞘，后来洪水尽褪，妖魔退散，国泰民安。那位鬼灵因此得到了重入轮回的机会，国君则被选中成为下一任守护妖刀的鬼灵。
自此之后执刀使的规则渐渐定型。世人若心有执念，皆可向执刀使许愿，代价是接替他成为下一任执刀使，抛却轮回，守护妖刀。原执刀使则可以选择同他交换、拔刀替他达成心愿而自己重新转世，或是不同他交换、继续守护妖刀。只要不是伤害天理的心愿，妖刀通常不会拒绝，抉择权皆在执刀使本人。
然而此时，苏玖却不可思议地看着清回，摇头问道：“值得吗？你考虑清楚，你是妖怪，好好修行兴许还有做人或是成仙的可能，若是舍去一切被圈在这柄妖刀旁边，你的一切前途都没有了，就算将来有人向你发愿，给你转世的机会，你也不一定就能转世做人。那会是一条很辛苦的道路，你好好想想，不要让自己后悔。”
“那又怎样呢。”清回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再怎样我还是有轮回的可能，不是吗？可是雪暝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我不救她，她就再也没有回到这个世间的机会了。”
“可是，就算雪暝回来了，她也不一定记得你，可能不会看你一眼，不会同你说一句话，可能会与你渐行渐远。你想要的是原来那个雪暝，可是回来的这个，很可能再也不会是她了。”苏玖小心翼翼斟酌着措辞，想要把清回从偏执的道路上拉回来，好好生活。
“清回，我知道有些话你也许不爱听，但是……”苏玖低头叹口气，咬了咬嘴唇，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雪暝已经死了，你要接受这个事实，也许她还有别的造化，这是你不可能会知道的，雪暝也一定不希望你舍弃自己的一切，换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她的人回来。我明白你难过，我也难过，小攸、兰述、千行，我们都很难过，可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我不想要过什么日子，我根本不在乎，我只要雪暝回来！你们根本不明白！”清回有一瞬间的失控，失声对苏玖吼了出来，好在她及时控制住情绪，放低声音继续开口。
“小玖，我不知道你是站在什么立场对我说这种话。如果今天换做是你，你的家族、你的妹妹，全部被人杀了，只剩你一个，你不恨吗？你不会宁愿付出一切代价都想换妹妹重生吗？你自己就是这样选择的，凭什么过来劝我不要这样？只有你的妹妹重要，我的姐姐就不重要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玖有些莫名其妙，却又不知从何解释，只能气急败坏说道。
其实在清回提起他的家族的时候，苏玖心中还是会有一丝丝痛楚被揪起来。换作往常清回是不会说这种戳人伤口的话，但思及她现今的情绪状态，苏玖对她有着万分的理解，不仅尽力不表现出受伤的情绪，并且极力组织话语想要安抚她。
“我只是想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上劝你。妖怪和凡人不一样，凡人很脆弱，我妹妹的魂魄已经不完整了，我必须让她拥有一个完整的魂魄重生，否则她轮回转世会受尽魂魄残缺的痛苦。可是雪暝不一样，她修炼了五百多年，汇聚了一身灵气，就算魂飞魄散，也可以自己逐渐凝聚起来，虽然有可能要花上上千年的时间，但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你又没做过妖怪，你怎么知道妖怪修行的艰辛。魂魄逐渐汇聚？万一聚不起来呢？万一她找不到地方静养、修炼呢？万一她被哪个丧心病狂的妖怪吃了呢？你不要说的那么轻松！雪暝对你来说也许不重要，可她却是我的一切！”
“你怎么会觉得雪暝对于我不重要？”苏玖像是被清回的话伤到了，“我和苏家仅有一世缘分，我只和他们生活了十几年，可我和雪暝生活了几百年，我怎么可能不在乎她？我真的是出于关心才会劝你不要为了复活她不顾一切！如果你觉得我没有真心，或是带有别的什么目的，那我跟你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愿意做什么就做，反正我没有损失，还能重入轮回何乐而不为呢？”
苏玖说完这番话，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了。从小的教养让他成为一个即使生气也不乱发脾气的人，所以他虽然看起来还算平静，清回却知道他已经生气了，并且气得不轻。
可清回却没有心情去和他解释什么。她遇到的糟心事够多了，实在控住不住自己，甚至觉得自己丧失了和人平和相处的能力。想来想去清回还是觉得有一团火堵在心口，伤心、懊恼、悔恨、怨恨……各种各样的情绪堵在心里，堵得她喘不过气，干脆坐在榻上自己生闷气。
小攸、兰述以及应千行早已被两人的吵架声惊醒，他们一直想冲进去拉开两人，却总也找不到插话的机会。小攸眼睁睁看着苏玖被气走了，第一反应便是出去追他，出门前示意兰述和应千行劝劝清回。
清回正处于不愿和人交流的阶段，干脆躺下拉起被子蒙住头，叫他们回去睡觉，不给任何人与她说话的机会。
甚至后来的几天，她都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放自己出来，也不让任何人进去。
*
这晚没有月亮，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
不知怎的，清回越来越喜欢这种被黑暗包围的感觉，会觉得安全、放松，似乎只要天不亮，她就不需要去面对一切风雨一般。
翎鸢的影子在杏树后面一闪而过，清回看到他，忽然没由来的感受到一阵心酸，便轻声喊了句：“过来坐吧。”
翎鸢这才小心翼翼走出来，轻轻坐在她旁边。
看到他这副模样，清回真觉着自己不是个东西，不然也不会这样一次次地伤害身边的人。
她低着头不敢看翎鸢，嘟嘟囔囔小声道歉：“对不起。”
“啊？”翎鸢明显有些意外，“为什么要道歉？”
“我这些天情绪不稳，一直没给过你好脸色。”
翎鸢温柔一笑，握住她的手说道：“多大点事，还值得你道歉。”
清回略微沉默，又把头低了低，神情无限懊悔。
“其实我不是和你生气，也不是和谁生气，我只是……不知道该怪谁。宋雨时和虞良在都那么可恶，却都显得那么无辜，我心里难受，却不知道怎么发泄。我真的是个混蛋！我害了雪暝不说，还伤害了小玖！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我发了什么疯，为什么要句句带刺，戳小玖的伤口，还说他不在乎雪暝，我怎么会说那种浑话！我现在都没有脸见他，他对我那么好，我都做了什么，他可能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再也没有真翠山了，雪暝不在了，小玖也会离开，小攸兰述都会离开，我会孤独一人的……”
清回越说，情绪越激动，越来越把控不住自己，翎鸢见势立刻将她稳在自己怀里，一点一点顺她的头发、拍她的后背，逐渐令她平静下来。
“我都知道，我听千行说了。”翎鸢柔声安慰她，“不是你的错，你没有伤害到谁，小玖也没有怪你，谁都不会离开你。”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所以，你也不要离开我们大家好吗？小玖说的是对的，雪暝有自己的宿命，不需要你强行替她更改什么。说不定她还有大造化等着她，你强行为她复活，她的记忆、修为、个性回不来了不说，可能还会因此阻碍原本的前途，这不是得不偿失吗？天道不是我们这些妖类可以揣测的，你能做的是好好活下去，你要相信，总有一天你会与雪暝在顶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