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摸索索从怀中掏出一面镜子,将翎鸢照了照,几乎尖叫出来:“是大妖怪,真的是大妖怪!五千年呢!我真的召唤出了大妖怪!”
说完,姑娘当即拉着他朝昏黑的小屋中跑,一路跑一路叫道:“哥哥,你看!我召唤出了大妖怪!”
翎鸢被她拉着,默默不语。
进了内室,破旧的床榻上躺了一个病得不成样子的虚弱人类,姑娘摇醒了他,说:“哥哥,你快看,我召唤到了五千年的大妖怪!”
姑娘叽叽喳喳叫了半天,她哥哥也没醒来。翎鸢看了一眼就知道,她哥哥很快就要不行了。
姑娘见没叫醒哥哥,扁扁嘴,似乎有些想哭,但还是忍住了,拉着翎鸢左看右看。
翎鸢表情冷冷的,也不说话,满身“我很强”的气息,让小姑娘仰慕得如痴如醉。她这样看了许久,才想起似乎忘了什么,这才从怀里摸出一张纸,规规矩矩地在案上展开。
姑娘找出一支毛笔,笔毛干枯的不像话,她左找右找却找不出墨来,有些沮丧,带着些尴尬向翎鸢道:“大妖怪,你先等等,我去邻居家借点墨来。”
翎鸢不说话,一挥手,案上出现了全套笔墨纸砚,及上品符咒纸同朱砂。这些都是他从阎明镜书房里搬来的,反正阎明镜有钱,少了就去买,翎鸢一点都不担心。
姑娘目瞪口呆看着面前的一切,似乎不可置信得很。胆战心惊地摸了摸,还揉揉眼,再三确定案上的一切是真的之后,转身抱住翎鸢的腰,呜呜地不知在说什么,似乎是谢谢你大妖怪或是大妖怪你真厉害之类的话。
她将鼻涕眼泪朝自己袖子上一抹,这才将手里那杆破烂的毛笔谨慎地放起来。
翎鸢看着她小心翼翼、敝帚自珍的样子,想起阎明镜那挥金如土、翡翠明珠随便扔的腐败德行,不由心里一酸,心疼起这个姑娘来。
姑娘洗净了手,才拿起毛笔认真地在纸上写契约书,写完了,才仰着头问他:“大妖怪,你叫什么名字?”
翎鸢拿笔蘸了朱砂,在纸上写下翎鸢二字。笔力劲挺,丰厚雍容,自成一体。
姑娘羡慕地说:“你写得可真好,可以教教我吗?”
翎鸢心里叹道,自己好歹也写了千百年的字了,悟性得多低才会写得不好。
姑娘摇着他的手臂:“你怎么不说话呢,你是不是不会说话,没关系,我就当你默认了,反正你是我的使役妖,你得听我的。”
姑娘笑着签上自己的名字,宋雨时。
她将自己与翎鸢的手指划破,将血互相滴在对方名字上,这契约便成了。
【3】
宋雨时十分朴实,认翎鸢为使役妖,契约年限只写了一百年,竟没有霸占他几千年的想法,翎鸢会心一笑。
宋雨时却愣住了,兴奋地说:“你还会笑啊,你笑起来太好看了。”
这小屋子里破败不堪,家徒四壁,宋雨时怕他觉得委屈,亲自收拾了一番。
她家里东西极少,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宋雨时便将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亲自汲了井水出来给翎鸢喝。
翎鸢原本站在一旁看着她打扫,心里却在想,这小丫头什么时候能想起来叫他去做。结果等宋雨时打扫完了,也没想起来可以使唤翎鸢,还亲自去汲水伺候他。
翎鸢心内感叹,现今世上少有这般实诚的人了,有些除妖师,恨不得将使役妖当粗使丫头,什么脏活累活都推过去叫他做,哪里像这小丫头一般,将使役妖当贵人供着。
宋雨时看看屋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她的肚子发出咕咕一阵叫声,宋雨时忽然想起:“对了,你还没吃饭吧,你喜欢吃什么,我去给你弄。”
说着跑去掀开家里的米缸,薄薄的见底了,宋雨时面有难色,拿起旁边一个篮子看看,还有些野菜,便笑嘻嘻对他说:“吃这个可以吗,我去给你做。”
她跑去厨房生火烧菜,很快便端了一盘热菜上来,却见翎鸢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挥手间面前出现了五盘精致的菜肴,三碗香喷喷的米饭,再次呆住了。
翎鸢没有多说话,只是轻轻接过宋雨时手里的野菜,并将他变出来的菜肴推向宋雨时,眼神朝她哥哥那边一瞥,示意她和她哥哥多吃一些。
宋雨时只知道站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站着哽咽了半天,才扑过去抱住翎鸢,哭得天昏地暗。
这一顿饭宋雨时几乎是和着泪吃完的。
她的哥哥还是醒不过来,宋雨时喂了他些米粥,又煮了山上采来的草药给他喝了下去。
到了就寝之时,宋雨时指着她哥哥躺着的床榻,说道:“我哥哥是病人,必须睡在榻上,家里也只有这一张床榻,要不你和哥哥挤一挤?反正我睡地上没关系的。”
翎鸢正思索着要不要再从阎明镜家里搬一张榻过来,却被宋雨时扯着袖子说:“你千万不要再为我们变一张床榻出来了,你是我的使役妖,原本该我照顾你的,怎么好叫你再三地照顾我们。况且,你也不是神仙,怎么能无穷无尽地变东西出来,你肯定也很难做的。我受苦受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怕委屈了你……”
翎鸢有些无奈。
这个叫宋雨时的小姑娘,实在是太穷了,但也太坚强、太努力、太善良、太为旁人考虑了,他作为一个一千多岁的老妖怪,竟然有些不知道怎么照顾她。
天不亮宋雨时便起来练习道术,她认真严谨的神情落在他眼里,让他不由自主地拿阎明镜的不拘一格与花婉兮的冷艳优雅来对比。
可惜了宋雨时的命运,若她生在富贵之家,不管有没有天赋,只凭这股勤勉之态,到了这个年龄也早已道术有成了,哪像现在这般。
一天之内,照顾病兄、打理家事、做饭打扫就已费去她大半时间,每日还要计较着怎样省钱、怎样赚钱,哪里还有时间来参详道术、练习道法呢?
所以她不得不通过早起来增加时间。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好方法。
像她这样的年纪,正是人类成长的时候,若是一直吃得少又睡得少是会长不高的。况且,她的一天原本就够劳累了,再早起练习道术,这精力哪里够用,会令她一整天的效率大打折扣,这天的事情没做完,第二天就要起得更早来做,如此下去,势必形成一个恶循环。
翎鸢微微摇头,心道,好好的一个孩子,却栽在穷苦二字上,可惜得很。古人果真说得好,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啊。
其实翎鸢活了一千多年,这种事看得多了,自然也就看淡了。可是看淡归看淡,此番真真切切摆在自己面前时,到底还是为她觉得不平的。
再想想阎明镜烧钱时的败家样子,不由得再次仰天长叹,叹天道不公。
【4】
宋雨时白天到镇子上的富贵人家开的染坊里去做工,将翎鸢留下看家。
翎鸢百无聊赖,她哥哥躺在床上一直都没醒过,要不是翎鸢探了探他鼻息,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
翎鸢坐在树上打了好几个盹,好容易到了中午,宋雨时匆匆回来带来些午饭,又熬好了她哥哥的药,一点一点地喂下去,这才匆匆地又赶回染坊去。
宋雨时走后,她哥哥略微咳嗽了几声,然而还是没有醒来。翎鸢看得出来,这个人,再过几天就要死了。
漫长的下午,翎鸢实在没有事做。宋雨时是个体贴人的主人,从不给他安排一丝半点粗活去做,翎鸢实在闲得无聊,恰好见她家没有柴了,便上山去准备砍些回来。
砍柴的过程很不愉快。
所有使役妖的手腕上都有一圈印记,像是一道锁链一般,表示此妖是有主的。
山上偶有小妖经过,见到这么个大妖怪,有的飞快避开,有的会停下来叹一句:“我见到大妖怪了!”然后再飞快避开。
有那些胆大的,远远观望了一会儿,见翎鸢只是在砍柴,便与同伴议论。
“他一个大妖怪怎的在这里砍柴呢,还成了别人的使役妖,现在的除妖师竟这般可怕吗,连这样的大妖怪都能驯服?”
“说不定他是在大妖怪之中混不下去了,才去投靠人类除妖师的。”
“怎么个混不下去法?”
“人品不好呗,被大妖怪们排挤。说不定这是个好吃懒做,奸.淫.劫.掠,什么都做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