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穿喜鹊闹春襦裙的妇人侍立在老夫人身前陪笑道:“哪里就旧了,分明是去年才新制的。老夫人也是真心疼她,才要将那架宝贝屏风给了她。可惜旁人都没有这个福分,独卿丫头得老夫人喜欢。”
说话的妇人眉眼细挑,说笑的语气中含酸带怨,她便是温簌卿的二婶潘桂芝。
潘桂芝的兄长是承恩公潘广威,她是潘家庶女,后嫁给温家庶出的二爷为妻。因潘广威的长女三年前被册立为皇后,她仰仗着潘家的势力,竟渐渐在温家挺直腰板。
老夫人杜氏笑道:“卿儿乖巧贴心,我便更疼她一些。”
温簌卿听了笑道:“祖母给的东西我定好好收着,只是听了二婶的话,却像是在指责祖母偏心。”
潘桂芝面上讪笑了两声,说了句姑娘多心了。
前世温家一夜间遭逢巨变,温钟穆父子战死,梅氏在泺城自刎殉夫。潘桂芝便借着潘家的势力夺了掌家之权,又在老夫人的药中下毒。温簌卿失了庇护,便被潘桂芝强行绑缚送到潘绍严床上。
温家养了条毒蛇,温簌卿却不想让这条毒蛇再露出毒牙。
老夫人并不理会潘桂芝,转头对梅氏说道:“家里的丫鬟婆子和小厮,挑些好的送到桃花坞。”
梅氏笑道:“已选了徐嬷嬷带着秋韵秋意两个大丫鬟去伺候,只是小厮还未挑选妥当。”
老夫人点点头,招手让祁項铮走近前来,和颜悦色问他道:“你身边跟了哪些人来?”
祁項铮恭敬回道:“只从营中带来两名亲卫。”
老夫人想了想,转头对温簌卿说道:“你不是挑了两个采买玩意儿的小厮留在院中?分出一个来给你兄长先用着,等日后挑了好的再给你。可好?”
温簌卿一愣,那两名小厮十岁上下,原是她寻来与府外之人传递消息用的。如今要分配给祁項铮,她心中转了几转,若是靠他们来监视祁項铮的举动倒也可以。
“那就将初洹给伯言哥哥使吧。”温簌卿说道,她的视线与祁項铮交汇,眼神纯净温和。
宴席散后,众人各自散去,祁項铮便去桃花坞安置。
徐嬷嬷带着丫鬟小厮等人来给祁項铮见礼,祁項铮命贴身亲卫尤良赏了众人,又单独留下初洹问话。
祁項铮盯着跪在屋中的初洹看了半晌,才问道:“你在二小姐的院中主管何事?”
初洹垂头回道:“小姐喜欢街市上的小玩意,常命我们去街市上采买泥人、面偶、纸鸢、木雕等物。闲时还负责养护二小姐院中的花草苔藓,还给院中的鸟雀鱼儿喂食。”
祁項铮又问道:“二小姐院中有几人伺候?”
“小姐院中上面有小姐的乳母颜嬷嬷,其次是秋薇、秋樱、素笺、素屏四位姐姐,还有五名粗使的婆子丫鬟,再加上小的与初泽两个小厮,一共十二人。”初洹一一回道。
祁項铮听后静默了一会儿,才沉声问道:“那位谢家表公子,经常与二小姐往来?”
初洹犹豫半晌未敢说。
祁項铮抬眼看着他说道:“既然跟了我,你直说无妨。”
初洹想了想,便说道:“谢家表公子与小姐一同长大,自然比旁人亲厚些。近来小姐身上病着,谢家表公子虽时时来探望,但小姐并不见人,也只有今日才见了一回。”
“病了?因何?”
“已不碍事了,不过是换季时起了些疹子。”
祁項铮听后沉思良久,盯着初洹又问道:“你来之前二小姐可有何吩咐?”
初洹脊背冷汗淋淋,嗫嚅说道:“并未……小姐并未吩咐什么,只命小的勤谨侍奉公子。”
祁項铮目光沉沉看向他,半晌后才命尤良跟他出去熟悉府中事务。
秦延衡是祁項铮的伴读,自小便跟在祁項铮身边,这次祁項铮冒险来南越,也只带了他和尤良。
秦延衡关了房门,好奇问道:“王爷抛下淮地事务千里迢迢来到南越,又认了温钟穆做义父,难道是为了温钟穆的掌上明珠?”
“不该问的不要多问。”祁項铮冷声回道。
秦延衡虽生的风流倜傥,但性情比旁人跳脱,遂笑道:“知道知道,只是王爷此次也太过冒险。万一被温钟穆察觉王爷的身份,他怕是不会顾念父子之情。”
他见祁項铮并不作答,便又笑着说道:“不过也好,信章候两年都未攻下泺城,若是王爷能杀了温钟穆,这正是千载难逢机会。”
祁項铮沉声道:“温家的人不能动。”
秦延衡一愣,疑惑问道:“王爷想要泺城,却不想杀温钟穆?”
当然不能杀,温钟穆是温簌卿的父亲,若是杀了温钟穆,她此生都会恨他入骨。他还记得当年信章候在泺城将她父兄乱箭射杀,日后她利用蒋太后疑心毒杀了信章候。
“不要为难初洹,若是他向卿儿传递消息你们也不要阻拦。”祁項铮吩咐道。
秦延衡心中啧啧称奇,王爷府中不缺美人,却不知何时对这温家小姐如此上心。
第004章
初春晨起寒气侵人,朦胧烟雾笼罩下的复春阁恍如世外仙境。
丫鬟素屏托着一只白瓷浅口鱼缸进来,里面盛了三尾红磷锦鲤,点缀着冬青小叶,也有几分趣味。
温簌卿正坐在梳妆镜前理妆,见她欢欢喜喜端来给自己看,便问道:“从哪来的?”
素屏满眼带笑回道:“初雨塘中的冰层变薄了,晨起我和初泽几个用石头砸开一片,捞了这几条锦鲤上来玩。”
“若是脚滑跌进池塘,也能改改你这淘气的秉性。”温簌卿让她将鱼缸放在桌上,又说道:“去炭盆边暖暖身子,给你留了杏仁酪,吃过后一起去福善堂请安。”
一时收拾妥帖,素屏打帘伺候温簌卿出门。
恰此时初洹引着祁項铮等人走进院中,他里面穿着圆领锦袍,外罩墨色大氅,身量高大眉目俊朗。
自从昨日与他重逢,温簌卿便一夜辗转难眠。他为何会来南越?像他这种满腹算计的人,大概是看中了南越这块肥肉。无论他想如何谋划算计,一定不能让他伤温家分毫。
温簌卿停住脚步,看向祁項铮询问道:“兄长可是有事?”
祁項铮见她罩着烟色罗山茶花的斗篷,内衬粉团花襦裙,耳边带着木槿花金钿托着的珍珠耳坠。她耳垂白皙如羊脂,唯有珍珠最衬,如此装扮更为出众。
祁項铮走到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形为她挡住风口,“昨日见你送给义母的团扇乃是亲手所绘,想来应有排笔颜料等物。我想作画,可否赠我一些。”
“区区小事,命丫鬟小厮们跑一趟即可,何劳兄长亲自走一趟。”她笑着吩咐秋薇去收拾一应所需。
祁項铮看着她的笑颜,她比从前爱笑些,前世她的笑意总不答眼底,且带着一抹轻愁。如今明眸含笑,竟比三春桃花更加令人沉醉。
他只是想寻机多见她一次,哪用得着下面的人。
“他们传话不清反而误事。方才我已去老夫人院中请过安,稍后要跟着义父赴宴。你有什么想要的,我从街市上给你买来。”
温簌卿诧异的看着他,摇摇头,“多谢兄长,我尚不缺什么。”
祁項铮微微皱眉,他并不喜欢听她言谢。
他转头看向院中一颗五米余高的海棠树,问道:“这就是那棵海棠?果然气象不凡,想来满树繁花时必当美不胜收。这样的古树已有灵性,它习惯了这里的水土,若是将它移植栽种,不知能否成活。”
温簌卿心中一凛,问道:“为何要将它移种?”
祁項铮看着她并不回答,见秋薇收拾出一个包裹递给初洹,便对温簌卿说道:“外面天冷,早去早回。”
说罢便带着人告辞离开了。
温簌卿目送他离去,心中微冷。他已将南越视为他的囊中物,一花一木皆要被他安排命运。只是他想要的,未必都能得到。
温簌卿冷声对素笺说道:“吩咐下去,下次若无通禀,不许他进院门。”
素笺心中讶然,不知这位纪公子何时得罪了小姐。
温簌卿在老夫人的福善堂陪着说了半日话,用过午饭后跟着母亲到燕语堂归置从泺城带回来的物件。
梅氏对她说起今年初秋之前都能在家住着,温簌卿听了心里才真心实意的多了几分欢喜。
这两年她娘一直住在泺城,一是为了照顾她爹爹,二是为了躲开她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