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胥长卿(16)

一路走来,其他人早已领教多次。

这样的脾气,其实不太适合当使者,但奈何齐王就欣赏这个,齐王把他看作宝贝,也想要让别的王也看看他的第一勇士。

这时,喧哗之中,“桀桀”的冷笑声响起,声音尖锐如同秃鹫,突兀又刺耳。

椒丘欣向声音处看去,见是一个面容枯黑、身材矮小、体格单薄的男子,椒丘欣指着道:“笑什么?你这笑得忒难听了!”

矮小男子道:“我说那汉子,要是你护住了你的马,也没有瞎了那只眼,我算你勉强还是一个勇士。可是你的马死了,眼也瞎了,什么也没落着,那你哪来脸面在这吹嘘的?”

椒丘欣:“你说种再说一遍?!”

矮小男子:“我说你一个贪图众人的吹捧、苟活在世的懦夫,实在配不上勇士这两个字!”

椒丘欣一拳打在酒坛上,坛子应声而碎,碎片渣扎在他手上,鲜血顺着指缝流出来。

“椒丘欣!”

其他使者再也不能视而不见,当即过去拦住他,与此同时,吴国一干使者也都围了上去。玻璃渣嵌进手里,椒丘欣反而清醒了,他看了看那些齐国使者,又看了看围上去的吴国官员。

故意辱我,此仇必报。

但现在不好动手。

当着这些人的面,终是自己是使者,鲍牧和这个吴国大臣在这,定不会让自己说动手就动手。

念及于此,椒丘欣恨声道:“你如此辱我,此仇不能不报!你有没有胆子报上家门,我和你一对一决斗?!”

“有何不敢?!”

矮小男子一字一顿,“记住了,我名要离,家住黑池巷南边第三户,门前有棵槐树的就是。”

“好!”椒丘欣看了眼要离,转身大步离开。

剩下的人也都随之散去,伍子胥记住了这个人,他叫要离。

按照椒丘欣的性情,很快他就会上门去找要离。

最有可能的时间,是今天晚上。

第19章 殒命(修)

伍子胥回到家,见孙长卿在站在院子里,手里挽着弓,正在教专毅射箭。

伍子胥停下脚步,估测了那个稻草靶子和孙长卿之间的距离,然后目光落在孙长卿身上。

孙长卿缓缓拉弓,腿上、腰间、背腹,和臂膀上的肌肉都鼓了起来,他站在那里,逆着阳光,勇武地仿若上古的勇士后羿,朝着天空就能射落太阳。

孙长卿的力气崩到极致,随即松手,那支长箭破空而去,带着倏忽的啸声,准准地钉死在靶心上,箭尾颤动。

“好!”专毅大声叫好,看着靶心上的箭激动不已。

那是一只木箭,伍子胥的小库房里有不少这样的箭,都是炖箭头,专门用来练准头的。

孙长卿收力,把弓递给专毅,让他自己练着,自己闲散地踱步过来。

伍子胥看着他,人还是这个人,却没有刚才那种危险的感觉,顷刻之间,这个壳子里像是换了个灵魂。

孙长卿总是给他这种感觉,看起来知足常乐,实则是漠不上心,看起来每天什么也不愁,除了每天教教专毅,剩下的时间无非是喝酒,下棋,赌博,逛女闾。但他本人也不沉迷其中,享受玩乐看起来像在例行公事。

不过沉迷不沉迷,也不重要,这样的闲散日子让他过的几年,过惯了,一腔血气还拾得起来吗?

伍子胥让他当夫子,也没想让他就永远只当个夫子。

伍子胥极缺帮手,尤其最缺军中的帮手。

伍子胥慢悠悠道:“长卿,你认识椒丘欣吗?”

孙长卿的身形一滞:“那个齐国第一勇士?听别人说过。”

“熟吗?”

“不熟。”

“那就好。”

孙长卿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伍子胥道:“他很快会跟别人有一场决斗,可能就是今天晚上,倘若你们相熟,那他若是遭遇不测了,你岂不伤心?”

孙长卿跟椒丘欣确实不熟,只是原来偶尔碰到过,但那货天生大力,四肢发达,长得像头人形公牛,谁决斗能伤得了他?

孙长卿:“好歹那也是齐国第一勇士,哪那么容易遭遇不测?”

伍子胥含笑:“打个赌?今天晚上我们去看看。”

孙长卿挑眉:“行!”

——

当夜,月黑风高,正适合杀人。

椒丘欣来到了黑池巷,一人一剑。

其他使者开始想拦他,后来想跟他一块来,椒丘欣都拒绝了,这种耻辱,他一个人来解决够了。

他走到要离家门口,看见院门大开,便在门外的树上、墙上查看了一遍,影影绰绰看到几个人影,椒丘欣不知是其他使者派来的人,还是要离的埋伏,但他艺高人胆大,抽出利剑握紧在手里,依旧慢慢地走入院中。

远远看见里面的屋门也开着,椒丘欣留神周围,谨慎地小步前行。

他走到主屋,一眼便看见要离大咧咧地躺在榻上,睁眼看着房梁,像是对四周毫无所觉。

椒丘欣扫了眼房内,没看出什么不妥,当下冲上去把剑横在要离脖颈旁,大喝一声:“要离,还耍什么花招?!”

要离醒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清醒。

生命即将终结时,常常会想通很多事情,他最近事情不顺,白天看见众人围捧着椒丘欣,一时激愤,他出言讽刺了椒丘欣,事后回想,他的举动也只能用鬼使神差来解释了。

当时的脑子确实是不怎么清醒的。

但不管如何,已经骑虎难下。

他这一生所求的,唯有扬名天下,如今扬名天下是不成了,若是此次死后能名声远扬,或许也该知足了。

不管如何,到了这个地步,讨饶决计没用,即便是今夜死去,那也要死的体面。

于是,要离的目光落在椒丘欣身上,然后笑了。

椒丘欣气极,手上用了点力气,怒道:“笑什么?!”

要离闷哼了一声,用了一种极其漫不经心的语气开口道:“我笑你说的话。”

要离道:“我要离是堂堂一个勇士,怎么会对你耍花招?!”

“还嘴硬呢。“椒丘欣用剑稍微蹭蹭要离脖子,冷笑道:”我敬你有三分胆量,你放心,明年的今天,我会给你祭奠!”

要离嘲笑:“爷爷不稀罕你的祭奠。”

“你!”

椒丘欣几欲砍下去,但当即又松了手,笑道: “要离!你犯了三个错误,你知道吗?”

要离:“哦?”

“你在众人面前羞辱我,这是第一个错误;你回到家里不关门,这是第二个错误;你睡觉一点防备也没有,这是第三个错误。三个错误,你犯了一个就该死了,现在你犯了三个,真是该死极了!”

要离想骂回去,于是他就骂了回去。

要离:“我没有犯三个错误,你却应该有三个惭愧,你知道吗?!”

椒丘欣咬牙:“说!”

“我在众人面前羞辱你,而你却不敢当场报复,如此无能,你不惭愧?你进门不敢喘气,入屋不敢吭声,如此鬼祟,你不惭愧?你直到用剑指着我的脖子,把我的性命掌握在你的手上,你才敢发出声音,如此懦弱,你一点都不惭愧?!”

椒丘欣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却死死不说一句话。

要离心中畅快,放肆大笑:“无能、鬼祟、又懦弱!你竟然还在我面前逞威风!你竟然还觉得自己是个勇士!哈哈,椒丘欣,我白天说你的话真是一点没错!”

要离恶意地笑道,一字字咬得极重:“贪生怕死,苟活于世,还自诩勇士,你真正是不要脸至极!”

“你!”

椒丘欣的手颤抖。

要离骂地畅快淋漓,身子脱力,自觉死了也无憾了:“罢了罢了,没想到我会死在你这样的懦夫手里,动手吧!”

他一闭眼,真是豪情万丈。

椒丘欣看着他,心情复杂,横在要离脖子上的那一剑,却怎么也砍不下去了。

他有一身武力,从小到大,无人敢小瞧,无人敢指责,就是齐王也一直以礼相待,然而如今却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通。

然而骂自己的这个人,性命明明握在自己手里,却丝毫不惧,这不正是自己最尊崇的勇士!

和这样的人相比,贪名图利的自己算什么?

算个小人!

椒丘欣惭愧万分,他捏剑的手垂了下来。

“你才是勇士,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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