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宫内,赵朝煦走了进去,看到苏若昀在阿福的帮助下把箭从那张至尊的椅背上拔了出来,带着穿透肩头的箭坐到了地上。
那个人,比之前见到的身体胖了许多,脸却没有了巴掌大,眼角的那抹红色诡异的妖艳。
苏若昀靠在阿福的身上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无力地笑着,他挣脱开了阿福,如同那次见面一样手脚并用地爬着,只是那次是潇洒的、不羁的、玩世不恭的,而这回只剩下卑微和可怜。
他爬到了赵朝煦的脚边,抓着他的腿,虚弱地笑着,“我好疼,抱抱我好吗?”
赵朝煦低头看着他,眸光深邃不见底。
阿福落后几步,拼命磕头,“赵将军求你了,抱抱陛下吧,求你了,求你了……”脑袋在地上磕着,砰砰作响,一会儿额头就渗出了血。
肚子阵痛,苏若昀抓不住赵朝煦的腿,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抱着肚子蜷缩着身体,连呻、吟声都已经毫无力气。
赵朝煦放下了手中的剑,捞起了那只无力的手,把人抱进了怀里,得来那人满足的笑,仅仅是一个拥抱,他就应该非常满足。
苏若昀哆嗦着手,去扯自己的衣服,赵朝煦皱起了眉头,心中厌恶,难道还要来那一套。苏若昀已经解开了衣服,露出了滚圆的、鼓胀的肚子,里面像是有活物,在肚皮下动着。
无力的手在空中抓了好几下,苏若昀没有抓到赵朝煦的手,空落落的手只能够孤独地覆盖在肚子上,就和他的心一样空了。
“欠你的,我拿两条命还,怕是还不清了。你会讨厌他吗,他身上流着我的血。”苏若昀声音越来越虚弱,苏家的男人是没法自己生出孩子的,一命换一命,孩子的出生就是他们的忌日。他已经被孩子折磨了一晚上了,肚子里的小家伙渴望着出生,怀他的父亲已经是强弩之末。“剥皮抽筋,挫骨扬灰,机会来了,从这儿下刀,顺道把孩子拿出来。煦哥哥求求你了,让阿福带他走,以后啊,我再也没法烦你了。”
赵朝煦脑海中隆隆作响,几乎不敢相信的眼睛,苏若昀的每一个字他拆开来都懂,但是组合在一起,却像是一把生锈的刀子割着他的心。
苏若昀眼尾妖冶的颜色在逐渐黯淡,他的声音越来越无力,眼中的光彩开始散了。他用仅有的一口力气从贴身的内袋里拿出一个草编的蚂蚱,满是鲜血的手握着那只蚂蚱,他说:“说好了要陪着我,说好了再也不让我疼的,煦哥哥,你是个大骗子。”
记忆不断后退,赵朝煦看着那抹黯淡无光的红色,“你是……”声音沙哑,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下起了雨,冲刷着满地的血腥,安平殿内传来了婴儿嘹亮的啼哭声,伴随着男人的大笑,笑声沙哑压抑……
·
赵朝煦得到了天下,但他没有坐上皇位,而是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先皇苏若昀的儿子,刚出生的孩子就为冠上了大宁之皇的名号,赵朝煦摄政,在新皇十八岁大婚后,拥有出色政治能力的他开始和一手带大自己的摄政王别矛头,争夺权势。
但争夺刚开始便是落幕,摄政王不见了。
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个壮年就满头华发的男人。
有人说,在江南三月,琼花树下见到了他。
有人说,在漠北塞上,见到一人一骑,像是他。
有人说,在荒漠草原,漫天星辰下见到了他。
有人说,在细软沙滩,蔚蓝海边见到了他。
人们口中的他,始终一人,身边还带着一个像是酒坛一样的东西,背影孤独寥落。
···
中秋节前夕,皇家设宴,邀请满朝文武共度佳节。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从殿内溜了出来,他正是抓猫逗狗,三天不上瓦就皮痒的年纪,才不甘于被困在父母身边,看着大人觥筹交错,那些世交家的孩子胆子太小,一个都不敢出来溜达的,他索性就自己出来,这边看看、那边摸摸,很快就走到了花园里。看到几位皇子嬉笑着离开,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比在宫殿内时高兴多了。
他躲在一边等人走了才出来,拍拍身上沾到的灰尘,切了一声,这些皇子那三脚猫的功夫还赶在大殿上说自己厉害,表演一套拳就获得满堂彩,丢不丢人。
赵朝煦从荷包里挖出一颗松子糖扔到嘴里,大摇大摆地继续溜达。脚步停下,耳朵支了起来,嘴巴鼓了一块的他好像听到了哭声,像是小猫哭一样。
他好奇地绕过假山去看,看到个四五岁面团子一样的小男孩儿坐在角落里抱着腿哭,身上乱糟糟的,很显然被欺负过,再联想到刚才的几位皇子,就知道被谁欺负的了。
“男子汉不准哭。”
小声抽泣的苏若言抬起了包子脸,大大的眼睛包着两团泪,脸蛋上有些红印子,嘴角上挂着一点点血。包子脸的小家伙特别可爱,眼角还有奇怪的一抹红晕,像是个精致的布娃娃。
“你、你是谁?”
“赵朝煦,你可以叫我煦哥,兄弟们都这么喊我。”赵朝煦从假山上跳了下来,自来熟地坐到了小孩子的旁边,小家伙往里面躲了躲。赵朝煦也不在意,解开自己的荷包倒出一块松子糖趁着小家伙没注意,塞进了他的嘴里,然后就看到一张错愕的脸。
苏若昀尝到了甜味,像是把心里面泛起来的苦都压下去了,他不自在地往前面挪了挪,差一点点就靠到了赵朝煦的身上。
“我告诉你哦,男子汉大丈夫被人欺负了,就应该欺负回去,怎么可以躲着哭,这是懦夫的行为,我教你欺负人的秘诀,保证他们有苦说不出,可有效了。”赵朝煦分享着自己的办法,说的眉飞色舞,他不知道身边一张小圆脸一直看着他,小圆脸因为他出现了甜甜的笑容,就和嘴巴里的松子糖一样甜。
赵朝煦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苏若昀的脸,“他们真不是东西,打人打脸就是孬种,有本事的男人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才不会把拳头用在自家兄弟身上。你放心,以后有我罩着你,谁也伤害不了你。”
“真的吗煦哥哥?”
“当然啦,哝,这个给你,师父给我做的,我最喜欢了。”赵朝煦的小荷包像是个百宝箱,他从里面拿出一只草编的蚂蚱,肉疼地塞进了苏若昀的小胖手里,“这就是见证,以后有我罩着你,再也不让你疼。”
苏若昀珍惜地抱着蚂蚱,贴着胸口放着,郑重地点头,“嗯,煦哥哥保护我。”
一大一小手牵着手走在路上,灯笼照在他们身上,身后有长长的影子,本来是两个,后来影子融合到一起,就成了一个。
···
长大的苏若昀成了争权夺势的傀儡,他听说赵将军又在边境立功了,杀了多少多少敌人。
他鼓着脸,撑着下巴从怀里面拿出了草面的蚂蚱,精心保护的蚂蚱随着岁月的流逝,青绿色已经成了枯黄。
苏若昀小声地说:“你这个大骗子。”
一个重生的机会:
漫天的黄沙掩埋了赵朝煦,他抱着苏若昀的骨灰坛闭上了眼睛,会不会在奈何桥边见到他?他一定很恨自己把,许下了诺言却忘记了诺言,辜负了他一生的等待。
赵朝煦累了,闭上眼却觉得手臂上好疼,猛地睁开眼怒目瞪了过去,没看他要死了吗,干嘛打扰。他看到了母亲的脸,优雅的妇人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腿,小声地说:“不准淘气,要是殿前失仪,回家让你父亲揍你。”
赵朝煦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结巴地喊:“阿娘。”
“干嘛?”妇人真是头疼,又怕淘气的儿子闹出什么幺蛾子。
赵朝煦忙不迭站了起来,“我要如厕,马上来。”
不等娘亲回答,赵朝煦像是滑不留手的泥鳅,跐溜跑掉了。他跑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终于跑到了花园,跑到了假山那儿,看到几个大孩子围着个白团子欺负,手已经扬起来了,巴掌眼看着要落下。赵朝煦一声暴喝,猛地冲了过去,三下五除二地打跑了那些皇子,每个人赏了几巴掌,扛着白团子就跑,黑灯瞎火的睡也看不清冲过来的究竟是谁,反正是个孩子。
赵朝煦跑得气喘吁吁,却贼开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他扛着的苏若昀好想哭,却因为姿势不舒服,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