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府了?”穆狄反问了一句。
谢舟喻顿了顿,扬鞭策马奔往了宫里。
他一走,独留穆狄还挂在墙上,他望了望天,这么晚了,这谢三公子还要去哪?
“你给我下来!”穆焕正穿过回廊,一见到那人身影,咬牙朝他怒吼,平日里端正清肃的模样一点也不见。
穆狄闻言身子一僵,他干笑两声,跟条鱼一样滑溜下来,老实巴交道:“爹。”
“还知道我是你爹。”穆焕痛心疾首,可又下不了手,冷冷质问:“你爬墙的时候想起来你是大理寺卿的儿子了?”
他虽不希望穆狄搅进这朝堂,可他也得有自保的本事。本想着待他在大理寺里好好学习一番,多长个心眼,可他倒好,好的不学,这爬墙的本事学得是炉火纯青。
穆狄无法辩驳,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嗫嗫道:“我就想去看小烟妹妹在做什么。”
他已经很久没同崔忱烟见过面了。
去了大理寺,整日里就跟死人和案子打交道。不知道小烟妹妹瘦了还是胖了,他还有新买的玩意想送给她。可他回府来一直没见着人,本想去寻她,这下才上墙头就被逮住了。
穆焕愣了一瞬。
穆狄的想法他是知道的,只以为是小孩子家的念想,就没太在意,又想着他许是将兄妹感情弄混了,日后自会明白,可现在一瞧,这孩子分明是真动了心思的。
“成天想这想那的。”穆焕喝了他一句:“人家小烟才看不上你这只会爬墙的本事。”
穆狄脸上火辣辣的,他爹确实也没说错。
“回屋去!”穆焕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这头骑马疾驰的谢舟喻是不知道穆府的事的,现下还是有更重要的等着他。虽担心许岁安,但一想到她的功夫,倒也稍微放心,应当是贪玩行得慢了一些,且再等等。
行至宫门口,侍卫拦住了他。近来陛下下令严查进宫的人,谢舟喻的脸大家都认识,但命令归命令,马虎不得。
谢舟喻只好将牌子掏出,这才入了宫去。
他先是去拜见了靖文帝,仔细将实情汇报了上去。靖文帝单手撑着膝盖,时不时抬眸瞧他一眼,分明是早有所料的模样。
“瞧你这般着急,不眠不休地赶回来,且先回去歇着吧。”靖文帝直起身子笑了笑,给夏勋递了个眼神,夏勋低头,快步迎了上来:“谢三公子,请。”
谢舟喻抿唇,一时间有些捉摸不透靖文帝的意思,他拱手行了个礼,缓步退出了大殿。
夏勋低眉浅笑,将人送到殿门口,顿住脚说:“咱家先恭喜谢三公子了。”
谢舟喻视线越过他,落在了后头。他稍稍颔首,脚尖一转就要朝着相反方向而走。
夏勋霍然抬头:“谢三公子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陛下的事,不敢多问。”谢舟喻皮笑肉不笑。
夏勋紧了紧拂尘:“前个吏部尚书被查出贪污受贿。”他声音是太监一贯有的尖细,冷笑道:“他贼心不死地安排人行刺陛下,所幸陛下福泽深厚,没叫那贼子得逞。”
“最近宫内宫外都加紧了戒备,您进宫时想来也看到了。”
谢舟喻半眯着眼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
“谢大人身子已无恙,陛下便命了谢大人彻查朝堂之人。”
夏勋见他没说话,轻笑一声又道:“工部尚书之子被查出豢养娈童,奸杀十余人。”他忽的舌尖一转,“不过都已被拿下了。”
“公公到底想说什么?”谢舟喻双手背在身后,眼睑下垂。
夏勋躬着腰道:“如今贤王殿下一倒,工部吏部也跟着遭殃,奴才能看出来的,您自然也能看出来。”
“这朝堂上,都是齐王的人了。”
谢舟喻可不吃这一招,他哦了一声,问:“博安侯不是还在么?”
夏勋笑意更深,神色有些讥讽:“博安侯搬出京城了。”
跑得倒是够快的。
“那同我有什么关系?”谢舟喻瞥了他一眼,眸中闪过冷冽:“况且同公公,也没什么关系。”
夏勋脸色一变,他点点头,同谢舟喻相视一眼,复又垂下眼皮,声音飘忽:“是没关系。”
谢舟喻慢步走过了宫内甬道,往梁谌的住处而去。夏勋却看着他背影有些怔然,神色变幻不定。
难道谢家,无意梁谌?
他忽的想起来谢舟喻那句,同他有什么关系,他一下便敛了神色,摇头失笑。
确实,同他又有什么关系。
要争要抢,是他们的事。谁当上皇帝他就伺候谁,左右他这颗脑袋是安安稳稳长在脖子上。
今个倒也是糊涂了,一见着谢渊掌权办事,谢舟喻又立功归京,他便动了些许歪心思。
夏勋侧身凝望了殿门一瞬,眼神坚定了几分。
罢了,还是先好好干好这差事吧。
第40章 宫内一见
谢舟喻脚步未停地往东南角而去,日头渐渐落下,晚霞铺满天地之间,几缕残留的光从宫墙上斜照下来。
两堵宫墙将长长甬道围起来,静谧深远。谢舟喻独行在其间,影子被拖得老长,他微微偏头去瞧,朱门紧闭,铁锈横生。
真是,偏僻得紧呐。
他眼里闪过冷冽,径直往前。
梁谌这会子正在正屋门口坐,宫殿小,合像个四合院。谢舟喻到时门虚掩着,他轻轻一推便进了院内。
“今个气色倒还不错。”他笑了笑,神色温和。
梁谌放在书上的手指一顿,缓缓抬眸,脸颊处透着些许红晕,确实比从前那般苍白看起来更有精神一些。
他将书搁下,伸手提起了茶壶问:“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谢舟喻三两步走近,抬脚跨过台阶就到他跟前。稍一弯腰拿起那书,随意翻了两页,漫不经心道:“那边结束就想着来看看你。”
梁谌倒好茶递给他,蹙眉道:“可还顺利?”
“顺利。”谢舟喻放下书,接过了茶,摩挲着杯沿说:“正好回来赶上春猎。”
“你要去?”梁谌垂眸,也不知是否是方才吹了风,他脸色渐渐有些发白起来。
谢舟喻抿了一口,热茶入胃,冰凉指尖也暖和了些,正要开口说话,却见梁谌往他面前推过来一碟子糕点。
“桂花糕没了,将就着。”他声音清清淡淡,含着笑意。
谢舟喻一怔,莫名有些恍惚。忽的想起来许岁安也记着他爱吃桂花糕,之前在程殊那里,还专门给他带了。
可许岁安呢,她喜欢吃什么?
和他一样,喜欢蜜饯糖豆么?
不是吧,记忆好似一瞬间拉回到第一次见面。她握着酒囊,嘟嘟囔囔说喝没了,那时候她皱着眉头,娇嫩红唇在火光下越发艳丽,好看得紧。
谢舟喻心头一跳,觉得有些口渴。他忙又嘬了口茶,倒缓缓想起来后来路遇陈褚卫,她说酒囊给扔了。
为什么扔了?
“怎么了?”梁谌的声音响在耳畔,他霎时敛了思绪,扬唇一笑:“没什么。”
说着就伸手拿了块糕点,不是刚出炉的热的,有些凉,但甜腻可口,倒合他的口味。
“春猎你也准备准备。”谢舟喻嚼着糕点,倚着木柱随口说了一句。
梁谌喝着茶,摇摇头道:“之前都说了不去,我准备什么。”
“有些东西你不争。”谢舟喻顿了顿,将糕点咽下,淡淡道:“旁人也会推着你去争。”
他拍了拍手,慢条斯理拿着帕子擦拭。一如那些年里梁谌所熟悉的模样,冷厉而又克制,有些事明明已经刻到了骨子里,却总是装作轻描淡写便揭过了一切。
“舟喻。”他叫他,一字一字地说出口,隐隐带着急切,“我从来没想过那些东西。”
谢舟喻动作一滞,“我想。”他直直看向梁谌,坚定深沉:“这是你该得的。”
我想你能够走到那个位置上,这是谢家欠你的。
梁谌双手紧紧握拳,难以抑制地些微颤抖,他猛然别过脸去,声音沙哑道:“这些都是你以为的,我不喜欢,也不想要。”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谢舟喻七岁那年去浔安峰,背后不过是他那所谓的父皇同谢家的较量而已。谢舟喻的母亲死在了那一场政治斗争下,他发了疯似地要进宫来报仇。
报仇?七岁稚童又能做什么。
他被谢渊送到了浔安峰,说要若远大师好好教导他。后来他倒真的是被教得很好,好到他单枪匹马冲进了宫里,剑尖几乎要挑进靖文帝的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