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一边的小布立马站起身来，看着李唯紧张地眨巴傻乎乎的眼睛，然后伸出爪子趴在李唯腿上。
李唯没有回应宁果微，却回应小布。李唯又开始摸小布的大脑袋。
宁果微嫉妒地白了小布一眼，然后抓住李唯的手放在自己的招风耳上，“你摸小布没有用，她又听不懂你说话。你说给我听，我能懂。”
李唯笑了，眼泪被这一笑憋回眼眶。这才是她喜欢的宁果微。但是李唯说出来的话却是一番声讨。
“小布是听不懂，但是这个世界上只有小布从不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看我。你们一边怀疑我，一边从不说出你们真实的想法。果微，连你都对我虚伪。”
宁果微刚想开口，小布又呜呜哼唧着，往李唯身上爬。
“李唯，我们出去吧，有这个从不怀疑你、而是死缠着你不放的狗狗，我真的没法跟你讨论任何事情。更何况是这么复杂的事情。”
李唯这才依依不舍满怀愧疚地把小布丢在家里，跟着宁果微出门。她们在小区的湖边长椅上聊天。这是一个环境优美的居住环境。但是，这优美的环境并不足以填补李唯的空虚感。
“果微，你知道最终是谁说出了对我的真实评价吗？”李唯眼神里都是难过。
宁果微摇头，她不想猜这个人，反正不是她宁果微。
“我女儿。”
宁果微愕然。她对李唯的女儿没有概念，她甚至都不愿意承认女儿跟李唯长得很像。
“她说了什么？”
“我女儿反问我，“我为什么要读那么多书？就是为了有一天跟你一样回家做家庭主妇吗？”这是我女儿的原话。”李唯很伤感。
“你怎么回答她？”宁果微对这个问题一点都不奇怪，她内心里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我无法回答。果微，我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她说得没有错，如果我当年认真读书进个好大学，目的就是为了有一天呆在家里，给女儿做饭敦促她好好读书，那么按照这个逻辑到底要如何往下推理呢？如果说，我的人生是美好的，那么，她的美好人生依然是：努力读书-- 考上好大学—嫁个好男人-- 生儿育女-- 成为家庭主妇。”
宁果微轻轻点头，李唯是聪明的。
“再如果，我女儿读不好书，那么她就更加大概率成为家庭主妇。多讽刺啊，我的人生意义，或者说，我牺牲掉自己的人生，就是培养下一个家庭主妇。”
宁果微安抚地搂住李唯的肩膀，“你女儿并不一定会走上这条路，她可以出去做事业。”
李唯回答，“如果我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家庭主妇，那么我怎么要求女儿胸怀大志？如果我不是心甘情愿的，那么我如何教育女儿争取她的人生权力？她对我的轻视没有错，我确实没有资格要求她好好读书。”
“她轻视你！？她有什么资格轻视你？”宁果微吃惊地问道。她从来没有敢想过，有人敢轻视李唯，而且是她的女儿。
李唯眯着眼睛，扫了宁果微一眼，“资格？轻视我还需要资格吗？果微，你诚实地回答我，你没有轻视我吗？”
“我当然没有！我是心疼你！”宁果微是真的心疼，听到“轻视”这个词，都让宁果微心疼。
“心疼只是换了一个说法而已。为什么心疼？因为你觉得我可怜。为什么可怜？因为你觉得我过得不好。如果你觉得我过的日子让你羡慕或者至少跟你的生活一样，你还会心疼吗？”
宁果微无言以对，更加心疼，她深爱的那个李唯已经失去自信心。
“你们每个人都虚伪，你把对我的轻视掩藏在心疼里。而我先生，则是把轻视掩藏在夸赞和感激的言辞下。”
“你先生，他又怎么了？”宁果微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
“他对我很好，好到我没有办法违背他的意愿。他夸我聪明美丽贤淑，夸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感激我给了他最温暖的家，最可爱的孩子，总之，我就是他最大最大的幸福。”
宁果微无话应答。她觉得这个男人和李唯是各自矫情。宁果微之所以觉得李唯也矫情，是因为，如果这个男人换一个冷漠的态度，李唯能感觉被尊重吗？应该还是觉得被轻视吧？
李唯不是真的被谁轻视，而是她自己失去了自信。而令她失去自信的，其实正是她远离了职场。
李唯接着说，“他用空洞的夸赞替代交流，因为他没有空跟我交流，也没有必要。在他看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安心地在家享受生活就可以了。你觉得我还能要求什么？他一年有一大半时间都在出差，在上海的时候，也是早出晚归，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看清过我们家是什么样子。他在家里总是盯着手机，盯着手机的提示信息。手机是他的氧气瓶，前面还一副累的连话都说不动的样子，一旦抓起手机，马上就有了生气。”
宁果微暗暗自省，自己大概也差不多吧。
李唯继续说，“我甚至无法不怀疑，他在出轨。”
宁果微真心帮那个男人辩解，“呃。我觉得这些症状真不一定是出轨。我在家也常常是这样。你要知道，我们很多时候既没有时间出轨，也没有力气出轨。不过，如果你真的怀疑，不如说出来，直接问他。”
“哈，我可不想深更半夜盘问他好几个小时，就为了弄清他的时间安排和行踪，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表达？真爱？嫉妒？占有欲？还是仅仅想唤起他的注意力？我不想活的如此无聊。”
“够了，李唯，你不要这样自我贬低。你告诉我，你想怎么办？”
“果微，我想出去工作。我想听你的建议。”
宁果微久久地凝视李唯，眼眸闪着光亮，笑意慢慢浮现，“李唯，你向一个工作狂要建议？答案不问自明。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但是，我希望你重返职场，不是为了你女儿，更不是为了你的丈夫。你要为自己活！如果你想给女儿做个好的榜样，那就做一个独立自主的女人。告诉你我对工作的态度吧：最初我是爱钱，后来是爱工作，事实上，我是爱自由。”
李唯大力地点头，“对，我需要的就是自由。你会帮我重回职场吗？”
“一定会！”宁果微一想不对，警惕地问，“你不是想进我们公司吧？”
“不可以吗？”李唯真想跟宁果微一起工作，那是多么浪漫的结局？
“绝对不行。我可不敢管你，又舍不得骂你。我会威信扫地的。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推荐一份好工作。”
第55章
55.
宁果微因为程桉的举棋不定而焦急。童鸣飞当仁不让地充当起说客角色。
程桉见到宁果微的时候，宁果微带着童鸣飞，童鸣飞带着画。
只要有童鸣飞在，程桉就会冷落宁果微，反正都是同道中人，没有新鲜感，没有好奇心。程桉只对童鸣飞好奇，甚至是喜爱。
被倾听会带来不可思议的奇妙感觉。对于童鸣飞来说，她的画就是她的表达，而程桉是那个最认真倾听她的人。
童鸣飞把画递给程桉时，脸上既腼腆，又热切。她急切地想听到程桉的赞美。没错，童鸣飞有信心得到程桉的赞美。童鸣飞唯一担心的，是完不成宁果微交给她的任务。得到赞美不是重点，重点是要程桉做出正确的决定。
而程桉竟也有些忐忑，她发现当着画家本人的面打开画框的包装，像是在展开一份重要的考卷。她竟然担心答不对考题。
担心是多余的。画面刚一呈现，程桉就轻轻地惊叹出声。
相较于那幅小船的作品，眼前这幅画可谓色香味俱全。
不对，这“色香味”全都来自程桉的意念，而非事实上的色彩浓丽。仅从这仍然是一幅咖啡画，就足以知道，这“色”字，其实只有深深浅浅的咖啡色，而非斑斓彩色。
一如既往的童式大量留白风格，绝不将画面充满。一种色调，经过层次递变，才慢慢清晰起来，将程桉的视线引向那个重点，一只郁金香型酒杯。
左下方从画外探入画面的，是圆润的女人的手臂，有着束口蕾丝花边的衬衣袖口，手举着这只晶莹剔透的酒杯。
半空洒下一道金光。正上方赫然一只倾斜着倒出琥珀色液体的水晶酒壶。握住酒壶的手，纤细修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