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知府公子招来仵作讲述,所言平平无奇,并无值得推敲之处。现在又过去许多天,连那尸身都已下葬,你们想要探查些什么,便就更难了。”花五哥捏着酒杯,啧啧摇头。
陆小凤一听,顿时感到索然无味。但他千里迢迢跑到扬州来,就这样空手而归,只觉得不甘心。
好在事情发生距离现在过去很久,再未有此类事件的传闻,看来并非是哪门骇人的绝学重现江湖。
思及至此,陆小凤又觉得甚是欣慰。
他与花满楼步出扬州城外,道:“劳烦花兄与我奔波一趟。既然无可探查,我打算前往大同府一赴老友之约,花兄,不如就此告辞?”
花满楼摇着扇子,笑言:“一路顺风。”说罢,他拱手一礼。
陆小凤还礼,利索地翻身上马,轻叱一声,胯.下骏马四蹄翻腾,载着他奔驰而去。
花满楼注视着前方,仿佛他真能看到友人远去的背影似的。片刻之后,他身后的仆从劝道:“少爷,陆大侠已经走远,咱们也回去吧。”
花满楼没说话,微微点头。
待到他与花府众人告别,已经又过去两日。他出了扬州城,并未直接回苏州,而是策马向西而去。
即使兄长说已经没有痕迹留下,花满楼依旧打算前去查探一番。
李家坞是个不大的小村子,距离扬州主城有十来里路,六十来户人家基本都是男耕女织的生产模式,也有零星几个商户,唯有村东头的杨家是猎户。名叫李家坞,这村中大部分自然都是李姓,余下几户人家分别姓杨钱孙苏。村里人说杨家贫寒,自十来年前杨家老头去世后,便只剩下母子两人相依为命。杨猎户本名杨中,性情粗鲁,年过不惑也没娶上媳妇。他走了之后,留下杨老婆子孤苦伶仃,看着就可怜。
大概因为花满楼是个长相俊俏的小伙子,所以村里闲坐着做针线的婆娘们与他透露了些情况。但是再详细问到杨猎户的死因,众人都面面相觑,闭口不谈。
花满楼虽然看不到她们的神情,却轻易就能从她们支支吾吾的语气中读出其中的意味。
他莞尔一笑,改口请问杨猎户家的位置。
众人松了一口气,给他指明道路。甚至有热心的大娘,在前面带路,将他带到了杨家院前。
“前段日子也有像你这样,来村子里打探的。”大娘说着,“但是杨婆子自儿子走后,精神就一直不好,谁都不肯理会的,你怕是也问不出什么的。”
她叹口气,拍拍门喊道:“杨家嫂子,快开门,有人来看你啦。”
她又重重拍了几下,好久之后,才听到门后的脚步声,木门被拉开些许。头发花白的老人从缝隙中看他们,干巴巴地说:“看我做什么?”
她的声音虚弱无力,说完话又咳了几声,听着不难想象出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家的样子。
第2章 在下花满楼
一个中年丧夫,晚年丧子的老人家,确实可怜。
花满楼温言道:“杨婆婆,在下花满楼。不知能否向您问询一些问题?”
杨老婆子看他一眼,垂下眼道:“如果是我儿杨中的事,那便没什么好讲的,你走吧。”说罢,她竟直接关了院门。
带路的大娘仿佛早就料到如此,并无惊讶:“唉,她现在起码还能说些话。早些天的时候,她只缩坐在床脚,叨叨着‘造孽啊’什么的。”
“造孽?”花满楼重复道。
那大娘顿觉自己失言,尴尬地四处看看,见四周无人,才凑到花满楼面前小声说:“可不是嘛。所以后来大家才说,是那杨中素日里杀戮太多,才引来这等祸事。”
杨中的死因本就离奇,再加上杨母精神恍惚下一直念叨的话,很容易就让村民得出鬼怪作乱的结论。
花满楼想到流传出来的言论,对此不置一词。
看来杨中此事必有蹊跷,杨母应该是知道内情的。但杨婆子这样子,恐怕谁也无法从她嘴里得到线索。
花满楼又问:“杨中逝世,杨婆婆年事已高,不知以后要以何为生呢?”
大娘道:“都是一个村的,哪能让她忍饥挨饿?如今风调雨顺,虽说没有大鱼大肉,大家还是能吃饱饭的,每家每户匀出些口粮,补贴着她也就过去了。况且杨婆子有一手硝皮的好手艺,家里的猎物剥皮硝好由村里的商户带去城里卖掉,也够她吃上许久的。”
“杨中不在,谁能为这家中打来猎物?”花满楼感到疑惑。
大娘并不在意:“或许是以前留下的吧,昨日我给她送饭,还见院子里有只活蹦乱跳的山兔呢。”
花满楼临走前留了些银子给村中的里正,言明托他照顾杨婆子。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总是让人忍不住同情的。如果这些身外之物能帮到那位老人,花满楼便心满意足了。
临行前花满楼被里正留下用餐,饭菜虽然只有几道,但已经称得上丰盛。里正自家酿的梅子酒味道极好,口味清淡,带着些果香,让人忍不住多饮了几杯。
走出李家坞时,已过晌午。
村东头是茂密的树林,树林延绵铺展,尽头是山。据村民说,杨中便是在这山中打猎谋生。听着林中清脆的鸟叫声,想到一个生命已然离世,花满楼不禁长叹。
生活这般美好,可离开的人却再也看不到了。
宝马通灵,凑上来蹭着他的脸,仿若安慰。花满楼展颜微笑,轻轻抚着它,整理着它被风吹乱的鬃毛。
忽而,他蹙眉,疑惑地望着风吹来的方向。
南方的风轻柔温暖,送来山林中清新的气息。花满楼眼睛瞎了,可耳朵鼻子却灵敏过人。刚刚那阵风吹来,他分明嗅到了似有似无的梅花香气。
八月天,这山中竟还有梅花绽放?
花满楼不觉得是里正家那几杯梅子酒醉倒了自己。
他把马拴在树上,自己拨开高至腰际的草丛,循着那缕极淡的花香,向山林深处摸索而去。
山林幽深,寂静无声。偶尔有鸟叫,或者草丛中窸窣一声,听着像是什么动物跑过。花满楼缓步而行,走了不远,便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是山溪?
花满楼又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感觉到什么,闪身往旁边避开。只听他刚刚站立的地方有清脆的炸裂声传来,像是……寒冬里久封的冰面裂开一般。
然后,是一个清冷的声音:“你是谁?”
之前喝的一壶梅子酒颇有后劲,让花满楼有些微醺,再加上近旁潺潺的流水声,他之前竟没能发现周围还有人在。
年轻女子的声音冷冷淡淡,仿佛落石击玉,清越动人。
“姑娘请恕在下冒犯。”花满楼忙说道,脚下往后退了一步,以示自己并无歹意,“花满楼机缘巧合下行至此处,如果打扰到姑娘,还请原谅。”
对方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花满楼听到极轻的脚步声,似乎是那人正在靠近。只是她走到距离他尚有数米远的地方便停下脚步,不再向前。
那股梅花香随着她的接近愈发清晰。
花满楼不禁有点尴尬。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吸引他过来的梅花香并不是他之前以为的梅树,而是这女子身上带着的香气。
“花满楼……”女子念着他的名字,顿了顿,又迟疑地开口问:“你的眼睛……”
花满楼了然。
他从未刻意隐藏自己双目失明的事实,但长久以来,因为他一言一行与普通人别无二致,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被告知这个事实却难以置信的人多得是。
很多人在发现他是个瞎子时,都会像这个女子一般,言语缓慢地问询,态度小心翼翼,似乎生怕自己戳到他的伤口似的。
其实花满楼的心灵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脆弱,但这不妨碍他心中一暖。
毕竟,这样会温柔地为别人考虑的人,不会是坏人。
他坦坦荡荡地说:“诚如姑娘所见,在下的眼睛看不见。”
那女子沉默着。
花满楼试探问道:“姑娘是这李家坞村中之人?”他这么问,是因为这个女孩虽然脚步轻盈,但她呼吸一如普通人,花满楼判断这女子并无武功傍身。
可他刚才分明是被攻击了。
这女子倒也坦诚,她说:“我不是李家坞的人,我只是个迷路的异乡人罢了。”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带着丝不易被察觉的迷茫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