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位方掌门,东方兄却是早就认识的。”
东方教主哼了一声,离开小院,施展轻功往紫霄宫所在的山头赶去。“他本就是天龙教养的一条狗。此人数年前曾侮辱杀害过一名天山派女弟子,被我撞见。我当时便警告他,让他不要因好色坏了本教大事。但恐怕做这种事是会上瘾的,明明以他的身份地位,可以妻妾成群,再不济也可去眠花宿柳,可他偏要喜欢这种下作的刺激。”
傅剑寒道:“不错。好像很多身居高位、家大业大之人,私下里都有些见不得人的癖好。”
“先代教主只当他是颗棋子,用完便弃,但他师父卓人清是我的仇人,因此本座偏要让卓人清最得意的弟子当上武当掌门——若不是方云华实在烂泥扶不上墙,我还想让他当个武林盟主。” 东方教主面露微笑,“卓人清倘若泉下有知,见武当派如今的模样,不知可否会感激本座呢,呵呵呵呵……”
“卓人清?武当三圣?这几人的年纪比东方兄大了几十岁罢,东方兄是如何与他们结仇的?”
教主用眼角瞟着他,并不作答。傅剑寒换了个话题,“原来东方兄早有安排,才有了武当派两次大败魔教的传闻。”
“圣教一统江湖的美梦,前代教主个个做过,可惜没有完成的。这武林中毕竟还有几根硬骨头,像小任那般的,越压越强,软硬不吃。唯有黑白制衡,江湖方能长远安稳——本座当了几年教主,终于领会这个道理。所以我不但不会灭绝名门正派,还要挑选一二,尽力扶持,让那些顽固之人常常有个念想,反倒掀不起大风大浪。谁知近来某条老狗,渐渐有些不大听话了。”
“哦?当初在岛上合谋对付教主的人,我记得并没有武当派在内?”
东方教主冷笑了一声。“问题正在此处。品剑大会之事,方云华或者没收到请帖,或者他收了请帖却不向我回报。若是前者,说明他的种种作为,已经引起了江湖中人的怀疑,不然以玉面侠剑声名之隆,万俟庄主为何刻意避开他?若是后者,则说明此人本身便大不可靠,甚至与天意城勾结。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已经失去用处。”
傅剑寒笑道:“原来教主想清理门户。不过教主何不待回了总舵之后,命教众一举平了武当山,反倒只身过来?”
东方教主道:“收拾区区武当派,我一人便够了。”
傅剑寒道:“不怕他预备什么圈套?”
教主道:“方老狗机灵得很。因为有天龙教当他的靠山,他才能在江湖中呼风唤雨。倘若他忽然转舵,势必是找到了别的靠山。也就是说,假如有圈套陷阱,也并非出自他,而是江瑜的圈套陷阱。”
“所以东方兄偏要往他的圈套里钻?”
“那断臂小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我倒有几分好奇。”
傅剑寒忽道:“若傅某杀了天意城主,教主给我什么好处?”
东方未明听他突然换了称呼,倒也好奇。“你要什么?”
傅剑寒表情奇怪地瞧着他,颊边的梨涡一闪即逝,“傅某自己也不清楚,所以想问问东方兄。”
东方未明思索道:“……让你当武林盟主如何?在江湖中一呼百应,何等风光!”
傅剑寒失笑道:“我还以为东方兄至少也要许我稀世奇珍,神功秘籍,美酒佳人,我要那武林盟主的名头有何用?吃不得喝不得。”
东方未明冷笑道:“这世上若有什么比酒色财气更令人割舍不下,那便是权。人一旦品尝过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乐趣,世间一切别的享乐,都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你若当了盟主,也不必效忠于本座,我二人可以划地而治;你看上的门派地盘,那便是你的,本座麾下绝不侵扰。”
“听上去着实不赖。”傅剑寒道,双目放出光彩,“傅某小时候一直有个梦想!要搞个山寨,当山大王,坐虎皮交椅;若东方兄从山下经过,便抢回去当压寨夫人——”
教主无力地转过头,不再接他的话。他眼中并没有怒色,倒仿佛有一丝笑意。
TBC
第十一章 11.
夏秋之交,山麓间草木葱郁,虫鸣啁啾,凉风如水。两名游人翻过乌鸦岭,经南天门、小天门,随山势而下,才到达武当山九宫八观之一的南岩宫。此处与武当派师徒日常传道、习武的紫霄宫不同,传闻是当年真武大帝得道飞升之地,因此只有掌门、元老和辈分较高的弟子方能在此静思修行。东方教主却有如在自家后院一般,穿堂绕柱,拾阶而上,最后一脚踢开了一座偏殿的大门。傅剑寒入内之前抬头望了一眼,只见匾额上书“两仪”二字,笔力雄劲,气度非凡。
殿中供奉着真武生身父母的神位,燃着一排香烛。几名武当弟子正在殿中坐禅,见两名生人不告而入,惊起拔剑。教主却对那些明晃晃的白刃视而不见,负手道:“方云华呢?叫他出来。”
武当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开口骂道:“你是何人?掌门名讳,岂是你们这些小贼随意呼之——”他话未说完,便有人三步并两步地从内室赶出,喝道:“都给我跪下!”
弟子们听到熟悉而威严的声音,虽然万般不解,却只好照做。傅剑寒打量着这位名满天下的武当掌门,果如传闻中一般面如冠玉,眉飞入鬓,五官生得极端正,身上的道袍看似朴素,却以白玉为发簪、金丝为剑穗,剑鞘上还装饰着黑白二色的海珠,以合“太极两仪”之形。甚至当他面对教主,端端正正地弯下膝盖的时候,仍是一脸浩然正气,仿佛跪的不是邪道魔头,而是天地君亲。
“……不知教主亲临,云华惶恐。”
教主一言不发,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将一把金钗、玉簪、耳环等物一个个地掷在方掌门身边。那些华贵精巧的首饰竟一件件嵌进青砖地面,好似从地底下长出来的钉子,把方云华两侧和后方的退路都堵死了。
方掌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苍白可怜。
傅剑寒有点想笑。但当那人冲过去一把抱住教主的大腿开始哭泣告饶的时候,他又感觉笑不出来。
“教主饶命!云华一时……一时不曾把持住,做下丑事,事后也是追悔莫及……求教主宽恕云华这次!!!云华愿为圣教做牛做马,将功抵罪!!!”
东方教主轻笑一声,还未说什么,傅剑寒便绕过他,一脚踢在方掌门的腰侧。
“说话便说话,别动手。”
方掌门未曾料到这一击,一下子摔倒在那些尖锐的首饰上,他重重地吸了口气,忍住一声痛呼。傅剑寒没有错过他重新跪直身子时一个极为怨毒的眼神。
教主仿佛根本瞧不见底下这些折腾,斯条慢理地开口道:“三年前,江湖上隐约有些流言,说武当掌门并非真君子,而是个道貌岸然的采花贼。本座费了无数周折,替你平息这些流言,又让你在与修罗宫主的决斗中大获全胜,连修罗宫的二宫主,都倾心于你。武功人望,声名美人,你何物没有?本座何曾亏待于你?”
方掌门带着哭腔道:“教主大恩大德,云华永志不忘……留着这条性命,只想今后继续服侍教主,伴圣人左右,沐日月之辉……”
“哦?你方才说愿意将功赎罪,可有决心?”
“自然!云华为圣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好。”教主掏出方才被血浸透的折扇,敲了敲手心,“你便用天意城主的人头,换你自己的人头罢。”
这下方掌门呆住了。“天意城主?!那……那人行踪诡秘,手下又有十方恶煞,九州分堂,只怕云华连此人的真身都还未见到,便,便横死路边了。虽然云华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却会,会坏了教主的大事。”
“但若是堂堂武当派掌门,抛下先前的声望地位,诚心来投,只怕天意城也不敢怠慢。”东方教主微微一笑,“你便说,你多年来受尽魔教胁迫,心生愤懑,愿与天意城联手除去天龙教主,这样便大有机会见到城主其人。”
方掌门悚然一惊:“这、这……可是……天意城主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番说辞……”
“那便要看方掌门表现出的诚意了。我倒觉得你颇有天赋。”东方教主道,“古之勇士,如豫让、要离等等,为了取信于人,有的漆身吞炭,有的杀妻灭子,方才得到接近刺杀对象的机会。方掌门不妨效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