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帽子底下，与其他擅长察言观色的人一样，赵行懿轻而易举地就看出了姐姐的惶然与失措。
一群孩子从她的面前欢快地跑过。
她搭在自己孩子肩膀上的手微微颤抖。
赵行懿想，她肯定是忽然惊醒自己夺走了自己孩子本应该拥有的东西。她的孩子本该被那群孩子簇拥着，获得无数长辈的夸奖与疼爱，财富等东西都像糖果一样唾手可得。
这几年她或许不是不清楚，只是不愿承认，只是沉溺于自己很努力很努力的幻象里罢了。
只有逼自己重新回到这样的场景，人才能意识到差距——想来姐姐离家的那些年，离上流社会实在是太远了，远到已经忘了自己曾经生长的环境，远到和那些从没体会过的一般人一样。
她低下头，和孩子说些什么。
赵行懿等得有些无聊，从一个孩子手里抢了一枚糖果，不顾孩子“这是最后一颗了”的喊声而朝着姐姐与外甥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审视了一下随手抢来的糖果：好像是某个国际巧克力节上得过奖的限量品。
然后他的眼前一花。
他看到姐姐猛地抱起孩子，再拉着孩子匆匆离去。
赵行懿皱了下眉，停住脚步。
他看到当时年龄还小的林行韬茫然地回了下头。
那双不知像谁的眼睛映出了所有的浮华奢侈、言笑晏晏。
孩子还小，还没能意识到自己见到的是什么。
他会在长大的过程中忘了所看到的东西的意义，但是那些东西却不会因为他的遗忘而消失。
——它们就像他的母亲匆忙穿过的人群一样形成不能忽视的藩篱，一点一点地阻隔掉他通往宴会中心的道路。
在很久远的以后，在他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工资而朝九晚五乃至天天加班的时候，希望他不会想起今天错过的一切。
“……他是谁？”被抢了糖果的孩子问道。
赵行懿将糖果抛还给孩子，唇角带着年轻时期特有的尚未掩饰好的残酷笑容：“王家的小子，他和你没关系。”
他看向王家的长辈和自家的长辈所在的地方，他们正在交谈着什么。
其实也好，在那颗彗星的消息传来之后，赵家也不是那么太平。
也许爸妈看出了这一点，再加上了解姐姐固执的性格，才会真的放任姐姐在外边吧。
话说，那孩子叫林行韬，中间一个行字还是自己和姐姐约好的，要是她的孩子以后跟着别的男人姓，那名字里就加个行字。
男孩突然说：“我爸刚才说，人的强大不是因为外物，而是自身强大。”
赵行懿拍拍他的肩膀：“那你们王家就去修炼自身吧。”
——那些神物的第一使用权就归赵家了。
赵行懿的礼物没能送出去，他日后要给外甥送一份更限量的礼物，就凭外甥的名字里带了一个行字。
他举着酒杯喝下了红酒。
十几年前的味道远没有现在醇厚浓烈，但依然有深沉的红色流淌进肚腹，酒比糖果令人清醒。
相隔十几年，他的舌尖升起一阵苦味。
天地忽然一片寂然。
他猛地从回忆中惊醒，发现自己的外甥正撑着下巴，淡淡地盯着他的眼睛。
像是透过他这具身躯看向其他什么东西。
这双眼睛与过去的那双重合了。
被饮下的红酒全部在胃里热烈地烧开了，他听到林行韬说：“到家了，舅舅。”
二月十号已经悄然地过去了，不是在赵行懿休息的那段时间里，而是在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中。
到家了。
二月十一号，除夕，燕京的人民大多尚未从清梦中醒来。
林行韬起身，白龙随之飞出机舱。
龙势矫矫，惊扰多少晨光。
赵行懿枕着靠背，听轰轰声中，林行韬劈开所有藩篱。
这个世界也许也是感到对这位赵家的外孙有亏欠的。
——所以大江东去，世界伏辜。
也只有他可以如此跋扈。
作者有话要说：赵行懿：你袋子忘拿了。
应该是对龙王说的。
第223章 灵气复苏（四三）
林行韬喜欢看，却并不常看那种都市太子爷的。在同学兴奋得仿佛自己就是中各种扮猪吃老虎的公子哥的时候, 他在想自己小时候去过的地方究竟是哪。
燕京顶尖的富人区也就那么几个, 在网上搜搜, 还真被他找到了。不是他想象中的燕京四合院, 而是在市中心的紫玉山庄。只不过紫玉山庄靠近00年才开盘，妈妈以前肯定不住这里。
妈妈住的, 是他在网上搜不到的地方。
飞机在飞到燕京某处上空时, 林行韬感受到了浓重的龙气和亲人的气息。
他在白龙环绕下俯视。燕京西山, 是华国龙脉的一条支阜，山势如同腾蛟起蟒从西方拱卫着京城。
西山的范围内包含着许多山, 林行韬在香山上空往东面看, 看到六峰连缀。山峰上的两座宝塔明明不是很高，却如同利剑直插苍穹。
这是燕京的毓泉山，曾经封建帝王的御花园。灵能基地便在毓泉山内, 以龙脉之气为屏障连同华国国运为一体。隔绝窥视，国之重地，已经不是那个地仙林行韬将禁制视为形同虚设的地方了, 现在连龙王都只能对着那处伸出一鳞半爪。
而赵家便在香山边上，中式的庭院坐落在山脉边, 云间如同有钟声回响, 敲落错落的嘉荫。隐秘、僻静、安全，坐拥天下风云，当如是，大隐隐于市。
在庭院的前方, 有一条被参天古树围绕的小路。
路的起点，一群人正在等着林行韬的归来。
人并不多，但林行韬知道该到场的肯定都到场了。站在最前面的，就是他的外公和母亲。
他们仰头凝望着白龙撕裂天际，似有大江东去，无比地震撼人心。
在很远的时候，他们只看到头顶腾飞着白龙的天地化身，光芒都无法近身。
在很近的时候，他们却看到了呼吸尘埃、与光同尘的、正在回家的孩子。
林行韬的降临方式无疑是高调的，但是他却用这种方式告诉大家，他既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天道，又是近在咫尺的亲人。
最终，在安静的氛围里，他大步往前，一把将红了眼眶的母亲抱在了怀里。
妈妈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带着欣喜的呼吸化开了林行韬心里那一丝见到所谓亲人的复杂情绪。
他将目光从一干并不相识的亲戚上转了一圈，才移到静静等待的老者身上。
上一次见到外公还是在灵能基地里，老人家与从前似乎并无大的不同，依然穿着大衣，发丝打理得一丝不苟，精神一如从前看到般的矍铄。比起从前，他眼底的疲惫消去了很多，额头上的皱纹也全都变成了笑起来的笑纹。
“韬韬。”他喊出从前并未连贯喊出的两个字，点点头，“回来了。”
林行韬却从两个微微颤抖的字里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里的情景。外公有一次被赵略气得哆嗦，拄着拐杖就砸就喊：“家里这点家底让你这攘秃噜了，真当自己是千顷地里一根独苗苗，我就跟着你转磨磨！”拐杖被赵略赶着受了，反倒是老爷子自个开始心疼起外孙了。
“外公。”他喊。
这两个字好像一下子开启了什么氛围，在周围一片或是好奇或是小心的称呼声中，林行韬揽着妈妈向前走去。
“我买了件特好看的裙子。”
妈妈“哎”了一声：“还给妈妈送什么礼物，全人类都还没做好接你礼物的准备——对了，你那要带回家的朋友呢。”
“喏。”林行韬一指缓缓落在地上的白龙。
白龙一动龙爪，就蹭到了路旁停着的黑色车辆。
妈妈说：“这么大一条龙住哪呢，毓泉山上有座龙王庙，不如让他住在那吧。”
林行韬的“嗯”还没嗯完，就被妈妈推了一把。
妈妈责怪道：“还真让人家龙王住庙里啊，妈妈随便说说你也不心疼他？家里已经准备好房间了。”
妈妈是燕京分部的负责人，当然知道白龙能化作人形，她只是在逗逗自己的儿子。
她比以前活泼了许多，想来这段时间过得也很好。
不过，她的神情里微微地透露出一点奇异的失落——儿子并没有带小姑娘回来。
她从林行韬有力的臂膀间回过头，看到白龙化作俊美精致的青年，手里一转，拎着大概装着好看裙子的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