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怀璧【CP完结】(61)

作者:杜冒菜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寺里床铺洁净却算得狭窄了些,合躺两人着实拥挤,平怀瑱一夜未曾翻过身子,在近弦处探出胳膊将人安静揽着。等到怀里人一觉醒来,平怀瑱压在身下的那边手臂早已麻木酸胀,揉按数下才隐隐有所知觉。

李清珏一夜好眠,未曾觉得束缚,此时知晓其因,不禁目露心疼,替他自肩向肘顺下经脉,本想问他怎不知挪一挪身,可抬眼望见那面上倦色时,出口之话便换作了另一句:“你整夜未睡?”

那回答几令他眼眶一热:“只怕同上回一样,闭眼再睁,你人已走了。”

李清珏手间动作顿住,抿紧双唇将平怀瑱看着,别前时光寸寸皆是煎熬。

室外清净如故,若非散进房里的缕缕晨阳越发刺目,甚难察觉昼夜已作更迭。

平怀瑱同李清珏两相沉默,手臂渐渐恢复了力气,骤听门外起了人声,一道清脆嗓音透出门隙问道:“施主,斋饭已备,可要送来房中?”

平怀瑱喑哑喉咙又苦又涩,回不上话来。

而李清珏退后两步,就在此时转身离去。

房门自内打开,门外小和尚对着眼前帽檐低掩的带刀侍卫愣了一愣,随即合掌颔首,问声“施主”。

“有劳小师父送斋饭入房。”

李清珏替平怀瑱应下,如眼前僧人合掌施礼,再未回首。

平怀瑱双足仿佛嵌在原地,袖里手掌紧得关节泛白,不曾追出半步,直到耳里再听不得半点儿动静后,缓缓松掌。

那手心里已汗湿一片,似有寒冰刺骨透凉。

第五十八章

层云同日月,继日更迭实则无所变迁,无谓伴着世间万物周而复始地历经万千事。

而在京人眼里的那万千事中,近日颇喜者有二:一乃京北危墙终得朝廷修缮,再不担忧着坍塌砸伤过路人;二乃每逢三载一回的祭农节快要来了。

祭农习俗自章光年间起,顾名思义祭祀农桑,以求风调雨顺、农收丰硕。

追本溯源,是在章光帝执政时,境北曾闹过一波罕见的农荒,经久求雨不得且害虫肆虐,闹得那一片片肥沃田地尽遭荼毒,无处不是惨不忍睹之相。

好在近京屯粮丰厚,章光帝开仓放粮之余竭力抗灾,令一整个京城乃至周边接连成片的北境城域皆未吃上过多苦头,平平顺顺地把这一出劫难给渡过了去。

农荒平息后,京人重又过起了无忧日子,家家捐出铜板数文,合造了一座神牛石像,以感章光帝明君恩德。

章光帝肖牛,神牛恰喻其不凡之身,而于民间,牛更是农耕间不可或缺之生灵。这一语双关之下,令章光帝心悦非常,将那石像坐北而立,临城墙之下与皇城遥相望。

此后更有锦上添花之事接踵而来。

无人先知那神牛石像坐落当夜,京城竟落了一场极其灵润的大雨。

自农荒去后,京城实则早已断断续续下过好几场雨了,但无一似这般酣畅淋漓,仿佛誓要把天地浇灌透彻才肯止歇。

总角孩童欢呼雀跃着往那雨里跑,借着身后屋里透出的温暖烛火光跺脚踩踏着夜下莹莹的水洼,嘴里糯糯地喊着“天下雨,洗澡啦”,眉眼弯弯地看着长辈们眼含热泪,合掌拜一拜天,拜一拜地,再拜一拜雨夜里的皇城。

一夜之间,臣民百姓俱为称道。

这神牛从此成了护京护农的圣物,每隔三载京人便要为之祭祀舞蹈一日,渐成习俗。

到如今,于百姓而言,祭农是为丰收;而于皇权而言,祭农乃是对章光帝之缅怀,更是对平王朝之颂扬。

是故祭农节这三字,朝廷实比民间更加重视。

眼下尚未至期,京北城墙下那座经年默立的浩然神牛旁,已陆续围满供果酒肉。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璀璨日头下一众壮汉竞相赤裸着臂膀,四月天里周身蒙着一层薄汗,往来道中修固着城墙。

未几,忽有一人骂骂咧咧地将肩上重担丢下,揉着后颈往外走去,几步近了那神牛旁,不由分说执起一坛清酒仰头豪饮。

身后人看傻了眼,未将沙石放置在地便冲他紧张喊道:“你疯了!那可是神像供品!”

“神像供品?我呸!”那人回首一瞪,手中酒坛转眼已空,伴着一声钝响砸碎在地上,万般不讲规矩起来,“老子堂堂青林堂护法,吃饱了撑的做这苦力?供品,哼……供老子!”

喊话那人不应声了,蹙着眉头计较着他的话。

渐渐地,周边接连有人附和起来,甚有胆大者有样学样地丢了手里活儿,也行去神牛石像旁喝酒吃肉,一道咒骂不休。

“还道是捡了多大一顶金帽子,谁曾想跟了朝廷却要做这下贱活!”

“可不是?早知如此,不如同从前快活。”

一句一句愈渐不平,间或还有人火上浇油:“倒不是谁都干这下贱活,同是追随刘大人,有的门派在这儿受苦受累,有的眼下可正安于刑部享乐,诚可见亲疏有别啊……”

现场倏然止了声,众人皆被此话堵得周身不畅,越想越是气恼。

这突如其来之静未持续过久,就在谁人又欲洒出些脾气时,忽闻身后传来冷冷一言:“糟蹋供品这是不想活了?”

话落,顿有数人站起身来,忙回城墙干活。

众人回头,见道话之人乃飓风门门主,方才听进耳里老实离去的几位正是其门下子弟,倒也难怪不敢忤逆门主之意。

然而旁的诸位却不必卖这面子了,当即就有人阴阳怪气地接上了话:“我道是谁呢,跟了朝廷不足俩月,气势倒是同那些个大官们学得个十成十,原来是伍门主……伍门主好气度啊,曾受工部一顿鸿鹄宴,这便拼了命地使出蛮力报恩,连带着一整个没吃上鸿鹄宴的门派一起受罪,厉害厉害。”

话里挑拨之意甚是显而易见,然伍门主听罢不予计较,冷哼一声转头行远。

身后之人被这般晾着,倍觉失了颜面,瞪着眼一直骂咧不休,骂着骂着,脑门上骤然飞来一颗细碎石子,瞬时破了血。

许是血光刺激了人眼,在场之人又属嗜血野蛮者居多,刹那间便生斗殴。

京北城墙之下一片混乱……

当头的天正明着。

难逢晴好,陈知鹤独于街头散步,不知京北正起风波,耳里卷入街头巷尾的嘈杂人声,与自道旁翘檐高楼间传出的婉转戏腔,不自觉停了步,侧耳多听几嗓。

路人往来不绝,值此春日盛景,东宁街最是热闹,各家各户的小孩儿尽从屋里窜了出来,于人群间撒欢地跑来跑去,偶不当心撞着哪位,“哎哟”一声跌在地上。

陈知鹤被这闹声里极为清脆讨喜的一声“哎哟”引走神思,视线随之过去,见一熟人弯腰扶起跌坐在地的孩童,替他拍拍小衣摆,再哄他玩耍去。

那人直起身,似有所察觉般抬眼望来,对上陈知鹤含笑目光。

陈知鹤上前一礼:“赵大人。”

“陈大人,”赵珂阳亦回之一礼,“陈大人临街踏春,好兴致。”

陈知鹤顺眉笑了一笑,平素宫外相见必为要事,如今日这等偶遇实属难得,心境自也畅快,于是侧身一请,趁巧将人往戏楼邀去。

赵珂阳从善如流。

两人端端坐上了戏园二楼,方才那飘忽之声此刻清晰萦在楼里,绕梁不散,一把好嗓沁人心脾。

台下戏子身批彩装正唱着一出《黄粱梦》,笑梦里纸醉金迷荣华在手,不想睁眼一霎皆化泡影。

赵珂阳手指轻叩着微微显旧的红木矮桌角,低哼两句,令陈知鹤满面笑意转头来问:“赵大人也熟这戏?”

楼里小二“蹭蹭蹭”地上楼来,生意太好,迟迟赶来为两人送茶。

“岂不熟,”赵珂阳低语应着,接茶到手中,敛眸瞅着茶水拾盖拂了拂,余光待那小二离去,才饱含深意地嘲道,“戏里戏外总有人在演着一出出黄粱梦,又岂能不熟?”

陈知鹤听得真真切切,全当听了句笑谈,也捧起茶盏垂首吹了又吹。

一窝儿茶叶随水波轻旋。

京郊李家,平怀瑱正搁下手中清茶。

自与李清珏再相离别后,他如故每旬出京一次,来此处看望小瑞宁。

今日是冠礼后来得第四回 ,亦是小瑞宁第四次问他叔爹又去了哪里。

小孩儿嘟着嘴同他学画,脑子里满满记挂着的却只有不见踪影的叔爹。这个从爹娘口里、琅叔口里听了两三年的名儿,好容易出现在他面前,可没能陪上他多久就又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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