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背靠着树干,闭上眼眸,口中念道:“此生我实在太累,想来日后定可清闲了,我长眠此处,陪伴于你,可好?”
清风徐来,花枝轻颤,像是在对他的问题作出回答。白色的梅花花瓣轻轻落在李信的发间,额头,衣袍上。
李信抬眼望去,伸手接住一片即将落地的花瓣,唇边泛起一丝浅笑:“你是这样纯净,我真怕自己亵渎了你,你不会介意吧?”
瑟瑟寒风至,簌簌梅花雨。“你瞧,多像下雪呀!咳咳咳......”一股腥甜的液体涌上喉头,染红了洁白的衣袍和花瓣。
“梅花若雪,多美啊......”李信温柔的目光开始涣散,眼睑慢慢阖上,手无力地垂下,手中染了血的花瓣在落地之后又腾飞而起,隐入了树干之中。
蓦然,梅花树,如同注入了新的生命力,满树的白梅花逐渐变为娇嫩的淡粉色。满树的粉色梅花落下,覆盖了树下安然沉睡的少年。
☆、两世重遇
幽静雅致的金华殿前院矗立着一棵生机盎然的梅花树,树下伫立着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女,她身着一袭淡粉色的水纱长裙,这如画般的景色将它衬托得更为清丽柔美,气质脱俗。
她伸出近乎透明的小手接住一片梅花瓣,花瓣缓缓地融入手心,最终消失不见。她望着自己的小手,轻轻地握掌成拳,目光愈显柔和,言笑晏晏:“你可知道,我在等你。”
她是一株梅树,数十年前被人移至了此处,原先还闷闷不乐了很久。那时的她才萌生了灵智不久,只不过那会儿的她太弱小了,能感知外界发生的,却也仅仅只是能感知而已。直到两天前她刚经历了雷劫,这才堪堪化为人形。
久不开启的宫门“吱呀”一声响,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服饰风度无一不在彰显来人的身份和地位。
刘如意走到梅花树下,带着亲和的笑容,问她:“你是此处的宫女么,叫什么名字?”
是他!是那个人!是那个折了她花,把她带下山,抚摸着和她说话,对着她温柔地笑,在她身旁死去,她却无能为力,让她数十载都念念不忘的、无法释怀的人。
他说了什么?叫什么名字?
记忆中的少年衣襟上和手心里的白梅花都染上了鲜血,他的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可声音还是那么好听:“你瞧,梅花若雪,多美啊......”
“我叫...花若。”女孩轻轻柔柔地说着,“你叫什么?”在他前世的时候,她只不过才拥有了灵识,还无法言语,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化为人形,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还记得前世他的母亲唤他有成,也不知此世他唤作什么。
“你不认识我吗?我是先帝第三子,赵王刘如意。”他回答着,后又皱着眉,“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似的,总觉得你很熟悉。”却又立刻摇了摇头,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明明与对方素未谋面,记忆里也没有这样一个姑娘的样子。
“今日王兄出宫狩猎,我一人着实无趣,便想着到处走走逛逛,不曾想宫中竟有如此雅致的一个地方。这梅花可真好看!”
“你也很好看。”花若望着刘如意,喃喃道。
刘如意听见她的话,粲然一笑:“你这丫头倒挺有意思的,我把你调来服侍我,好不好?”
好像他前世也是这样问我的:“你在这里不冷吗?跟我走吧,好不好?”这样温柔,这样动听的嗓音。
花若的眼里满满的都是他的身影,脸上的笑容在看到他起就没有一刻停止过。
“好......”啊字还没有出口,一大群人从宫门闯了进来。
“哀家道你这小贱种跑到哪里去了,原来是藏在这儿。怎么?你以为这宫里还有什么哀家到不了的地方吗?”来人一身凤袍、头梳高髻,是一个十分威仪的妇人,正是刘如意的嫡母,汉朝的太后--吕雉。
“丫头,你快走!”刘如意一把将花若推向自己身后的方向。
“死到临头了,还要和美人卿卿我我。你还真是和你父皇一个德行!来人,杀!”吕后长袖一挥,“哀家要取他首级给他那贱人母妃看看,她的宝贝儿子是怎么死在哀家手里的!”
禁卫军们一拥而上,花若将刘如意护在身后,衣袖一拂,便将上前的士兵全都掀翻在地。
“太后,此女会妖法!”
“去,再调五百禁卫军,不,把所有禁卫军都调过来!哀家倒是要看看,这小妖精能挡下多少人?”
花若渐渐地法力不继,她本就刚经历雷劫,法力所剩无几。她是木系的树妖,雷劫对她的伤害甚大,撑到现在已是极限了。
“小心!”刘如意一把拉过花若,帮她避开了刺来的□□,却不料自己被人从背后刺了个透心凉。
“不!”花若一把接住刘如意,两人跌倒在地。
花若将他扶着,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眼泪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一滴一滴都烫在他的脸上。
为什么?为什么心会这么痛?为什么他死了,我会这样难过?就因为当年他对我的灌溉之恩吗,难道说有什么事情被我遗忘了吗?
“莫哭,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遭的。也好,我也有好久没有见到父皇了,日后我便能长久地陪在父皇身边。只是王兄恐怕要难过了......咳,咳咳......”鲜红的血液不断从他口中溢出,脸色更显苍白了。
“不!不要!你别死,求求你别死!我不想再等你那么久,那么久......不要再留我一个人。”这些话像是对刘如意说的,又像是花若潜意识里在对着另一个人说。
花若絮絮地恳求着,眼泪不停地落在他的脸庞上。此时的她已然明白以自己残存的法力是救不回他了。
刘如意抬手抹去花若面上的泪,此时的他,灵魂开始涣散,已听不见任何声音了,眼前的一切都渐渐开始朦胧,但他仍笑着,温润如玉:“丫头,你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吗?”
感觉到掌中的小脸在用力地点头,他的笑容更柔和了:“话说,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一样呢......”话音未落,手便已无力地垂到了地面。
脸上失去那温热的来源,花若的身上散发出一股绝望而悲伤的气息。她又再一次失去他了,又再一次让他死在她的面前,却无能为力。
“啊!!!!!”花若发出痛苦的吼叫声,周围的梅花花瓣围绕着他们两人急速地旋转着。
围着他们的禁卫军们都害怕地往后退去。
吕后虽然诧异,却还是一甩袖袍,下令道:“杀了她!”
禁卫军们面面相觑,皆不敢动手。
吕后怒道:“再退一步者诛九族,谁若能杀了她,哀家赏黄金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了第一个把手中长矛刺向他们的人,剩下的所有人也将手中的利刃刺向了他们。
旋转的梅花壁障突然炸裂了开来,里面却什么也没有。
众人大骇,吕后厉声喝道:“速速撤出此地,把金华殿封锁起来,烧了它,以后谁都不能再到这里来!”
☆、三世许你
元狩元年冬,长安皇城内。
亭台楼阁,轩榭廊坊,由近及远,影影绰绰,看不见尽头。前殿里帝后正举行宴会,凤舞鸾歌,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后宫里一少年漫步在长廊中,犹如皎洁的月光,在繁星夜空中洒下余辉,光影交错间,时光流转,不动声息。其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
少年走到一处宫院外,周遭甚是荒凉,询问跟在身后的舍人:“这是何处?”
“回冠军侯,这是金华殿。当年吕太后将此处烧毁后,便下令封锁,已荒废了数十年。”舍人躬身回道,态度恭谨。面前的这位少年年仅十九,却已被封为冠军侯,可以说是汉朝以来最年轻的君侯了。虽父母无势,但也算得上家世显赫。舅舅卫青官拜大将军,姨母卫子夫是后宫之主,当朝太子刘据和他是表兄弟。如今卫氏一派可谓权势滔天,是继吕氏一族之后又一权倾朝野的外戚。今日有幸能服侍冠军侯一回,一定要尽心尽力。
霍去病看着宫院破败的外墙,总觉得里面有什么莫名的东西在牵引他:“能进去看看吗?”
舍人迟疑了一下:“这......仆不知,宫里的老人都说这里面有妖邪之物,从未有人想过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