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书痴
曹皇后并没有怪刘芳的意思。
她也年轻过啊。
年轻人的心总是跳得更欢快,不由自己控制。
她也相信刘芳守礼节知分寸,不会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情来。
年轻姑娘一时糊涂没什么,用不着人去拦去劝,过一段时间,她自己就会从这种迷恋中清醒过来,就象患了一场大病,但病总会好,而且从此后就不会再患这种病了。
云罗快步进来,笑眯眯的回禀:“娘娘,皇上来了。”
曹皇后扶着英罗的手站起来,忍不住又往门口迎了两步。
宫人掀起帘子,皇上迈步进来。
随着帘子掀起,外头的冷风跟着灌进来,皇上也披了一件斗篷,上头沾着零星碎雪。
殿内暖和,那些碎雪沫儿很快变成了水珠,斗篷解下来略抖一抖,水珠就纷纷滑落下来。
皇上握着曹皇后的手坐到榻边:“今天身子怎么样?”
曹皇后说:“还好。”
她早年生孩子时受寒、身子亏损,一入冬腰就撑不住,坐得时间稍长一点就开始疼痛。虽然这些年小心保养,但终究去不了病根。
“药可都按时服了?”
这话是问一旁的英罗。
英罗一点儿也不敷衍,恭恭敬敬的说:“娘娘今天早起用了一次药,午膳后又用了一次,都是按着太医的吩咐煎的药,时辰药量都分毫不错。”
皇上点头:“那就好,千万别一忙起来就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曹皇后一笑。
她怎么能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呢?她还有那么多事儿没有做,办完刘芳的亲事,她要好生给琰儿挑个驸马,还要看着她生儿育女——唉,倘若生下孩子随了她,那肯定又是个不省心的淘气包。
为了外孙,她也得努力让自己长命百岁才行啊。
皇上握着她的手,轻声说:“总算是下雪了,只盼着明年能风调雨顺……”
哪怕是皇上、皇后,天底下没有比他们夫妻更尊贵的人,也不能够事事顺心如意。
曹皇后反握住皇上的手。
纵然世事不能尽如人意,至少此时此刻他们心满意足。
外头雪珠扑在窗纸上簌簌作响,屋里头也格外静谧安逸,笔锋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刘琰头也没抬,随口吩咐:“把窗子开一扇。”
门窗紧闭,身边又有熏笼,热气烘得人昏昏沉沉的。刘琰最怕闷,哪怕三九天也要开窗子透风。
小津将窗子开了半扇,又退回原处站着,手上功夫不停,将整张阔纸铺开,用银柄的裁纸小刀把纸裁成一张张合适大小,码得整整齐齐放在书案一侧。
刘琰发现他裁完这一叠纸之后就没动静了,抬起头来活动了一下脖颈,顺带转过头看了一眼。
怪不得小津不动了,他正低头看着书案上一本摊开了的书,瞧他那入神的样子,大概全副心神都投进书里去了,完全忘了身外的一切。
刘琰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
她以前听说,有那种爱书成痴的人,遇上一本好书,真是废寝忘食,连时辰昼夜都忘了,一心只沉浸在书里,哪怕身边电闪雷鸣,又或是有人扯着嗓子大声叫唤,他们一样充耳不闻。
小津平时话就不多,而且十分珍爱书籍。听桂圆说,他能一天一天的泡在书房中,一步都不出来,有时候连饭都会忘了出来吃。
看起来他还真是个爱书之人,怪不得当初宁愿在锦秀阁当差,不愿意到安和宫来呢。
他看的不是旁的书,就是刘琰今天带回来的待印的样书。书名还没有定下来,小哥想了两个,赵磊帮着想了一个,感觉都沾点边,又都不是最合适的。
最后这样书各人取一册带回去,看看是否有什么遗缺疏漏之处。宫坊的人很是用心,里头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的错漏,别字漏字能增补的也都增补上了——反正刘琰觉得她是看不出什么毛病来,拿回这册样书也是为了抢在前头过过瘾。
陆轶说自己读书不多,做不出什么正经的文章来,可刘琰觉得他写的挺好。文字直白但又不粗俗,简单几句话就能把一件事说的既周全又鲜活,让人仿佛能透过这白纸黑字,真的亲眼见到当时的情景一样。
这书里不光写了好玩的,还写到了一些好吃的,有些她吃过,有些连听都没听过。陆轶这个人也真是,就算是一些平常的吃食,到了他笔下,怎么也显得那么非同一般,特别的好吃。常见的比如豆腐脑、汤面、油炸糕,酥糖,肉饼,不常见的就多了,比如赵轶写他在山上捉了一种没见过的鱼,剖了肚子不去鳞,直接抹一点盐在火上烤了吃,鱼鳞本就细密,被火烘得焦黄酥脆,把外面这一层拨开,里面的鱼肉雪*嫩,毫无腥气,而且入口即化根本不用嚼。
看得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只是赵轶说这种鱼京城没有,起码这几年里他只在那么一个地方看见过,刘琰更不可能弄来一条解馋了。
人嘛,就是这样,越是吃不着,就越是惦记着。桂圆过来问晚上她想吃些什么的时候,刘琰脱口而出:“吃鱼,烤的鱼。”
桂圆也渐渐习惯了自家主子想起一出是一出。昨天还说今天要吃香果羹,今天又改了主意,羹也不吃了,改口要吃鱼。
第一百三十一章 针线
“好好好,奴婢这就让人去膳房说一声,今晚一定让公主吃上。不过天儿挺冷的,又下雪,公主要两道热汤菜吧?上次张公公用口蘑、菌子什么的吊汤,菌子都快熬化在汤里了,叫个什么汤来着?”
“叫一口鲜。”银杏笑着在旁边凑一句:“确实鲜的让人想把舌头也咽下去。上回公主把剩的汤赏了我们,那个味儿到现在奴婢还惦记着呢。”
刘琰乐了:“说来说去是你们俩馋了,借着我的名儿医你们的的馋痨啊。那就要个汤。”
说笑归说笑,刘琰也知道桂圆和银杏不是那种嘴馋的人,就是因为下雪,想让她吃暖和些。
与安和宫相距不远的麓景轩里,却是一片清冷。
“冯姑姑,外头下雪了。”
冯尚宫点点头:“你帮我把布边拽平。”
小宫女雀儿应了一声,褪了鞋子爬到床榻那头儿,把被面儿和棉絮一起捺平捋齐。
“姑姑,这样成吗?”
“嗯,好了。”
冯尚宫将针在发间蹭了蹭,熟练麻利的做起活儿来。
雀儿在一旁帮着缠线,由衷地说:“姑姑的针线活儿做得真好。”
冯尚宫只是一笑。
要不是现在日子突然变得艰难起来,连她自己都要忘记了。
已经好些年不用自己做活儿了,初进宫的时候大宫女们教她们纫针、拈线,绣裙边儿,做坏了可是要挨骂的,有时候甚至会挨打。那时候她别提多厌烦做针线女红了。
等她也成了大宫女,才知道那时候大宫女让她们天天做活儿并不是苛待欺压,宫女们差不多都是这么过来的,即使不做针线,也有别的活计磨她们的性子,磨到她们变得逆来顺受懂得忍耐才算功德圆满。
冯尚宫这些年来过得也算是养尊处优,很久不用自己亲自动手做活。
不过现在不做不成。
麓景轩里只剩下了这么几个人,原来几十个人做的活儿现在得几个人做。虽然人少了事情也少了,可是到了换季的时候,冯尚宫还是领着人从早忙到晚,一刻也闲不下来。
过冬的被褥棉衣都已经送来了,数量勉强还够,只是成色不能跟以前相比了。以前给五公主送的被褥,里面絮的都是上好的丝棉,又轻又暖,躺在那样的被褥里感觉象是躺在云堆里一样,睡的别提多舒服了。
今年送来的可不是上等丝棉被了,被子没有那么厚,那么轻软。冯尚宫拿手一摸,就知道里面应该用的是旧棉花。
旧棉花倒没什么,就怕还有人做手脚。
冯尚宫紧赶慢赶,把棉被都拆了,掏出里面的棉花仔细检查过,才重新絮好,把被子缝起来。
她这两天净忙这事儿了,一直低着头,现在觉得脖子酸的抬都抬不起来,就好象脖子肩膀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可好在被子是都改好了,赶上今天下雪,正好可以给公主换上。
要说麓景轩的日子难过不难过?
那自然是难过的。
一切供给都卡在“刚刚”够用这条线上,要说缺衣少食吧,还算不上。可要说过得好,那肯定不够。衣裳将将够穿,至于颜色、质料、花式……那些就别讲究了。至于吃食,膳房的人实在太万恶了,五公主平素喜欢吃的一样不见,倒是五公主从来不吃的天天送来。苦瓜、韭菜、大蒜、肥肉……这些东西五公主以前不要说吃,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说看了就会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