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庭院里弥漫着薄雾,凋萎的草叶上凝着一层白霜。
刘琰伸手摸了一下床榻的另外半边。
被窝都凉透了,也不知道陆轶起身多久了。
“驸马呢?”
桂圆近前来挂起帐子,服侍刘琰穿衣,小声说“驸马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有多半个时辰了,是西北来叫的人,说是……宫里的事,驸马就起身走了。”
这种时候不该出去。
别人躲都躲不及。
“留什么话了吗?”
“驸马说,晚上一定回来。”桂圆小心翼翼的说“公主,今天还进宫吗?”
刘琰摇了摇头。
“豆羹早上到外头去看了看,街口两端都有巡兵,他没敢走远。驸马走时说,公主这些日子也劳累了,该好好歇息,府里的人,能不出门就别出门。秦侍卫已经让人将前后门都把守住了。”
“还有别的消息吗?”
桂圆一直待在府里,她知道的消息也都是听人转述来的。
“还有,咱们府里每天早上用的鲜菜、鱼肉都是固定的时辰送来的,今天晚了多半个时辰。”
刘琰点点头,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你看好府里的人,别乱走动,不许乱说,更不许出府。另外,把从庄子上带回来的东西,还有行李,趁今天有空整理整理。”
整理东西倒不着急,不过刘琰想给下人找些事情做,闲着没事做容易生事。
至于刘琰自己,她翻看账本——翻了大半本,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桂圆带着茯苓在西侧间收拾东西,她们说话的声音不算高。
“桂圆姐姐,这个放哪里?”
“天儿冷了这些都用不着,放箱子里头,回头让人一起抬到库房。”
刘琰走神了。
账册看不下去,她也不想再抄经文了。但是她不想空着脑袋,不然她会一直胡思乱想,控制不住。
她会忍不住想,现在宫里什么情形了,有没有出什么事。
陆轶在哪里,在做什么?
能差遣陆轶的人是谁,刘琰都不用猜。
陆轶没当驸马之前,旁人都差遣不动他。现在他都成了驸马,能够在这种时候把他叫走的就只有父皇了。
肯定很棘手。
刘琰让自己别去想,但即使她硬是把注意力转移开,仍然感觉有一投挥之不去的焦虑惶恐笼罩在头顶。
她捏着笔,胡乱蘸了墨,听着隔壁桂圆她们收拾东西的动静,随手在纸上乱涂乱画。
等到一张纸快画满了,刘琰才发现自己在纸上乱涂乱抹的全是名字。一个个人名,全是她至亲至近的人。
刘琰把纸揉成一团扔到一旁。
下一张纸还是被她画的一团乱。
父皇和母后一直将她保护得很好,将她隔离在那些纷争算计之外。刘琰并非一无所知,但确实所知不多。
以前她也不愿意去
关心这种事。
但现在她有点后悔。
哪怕多知道一点,也不至于象现在一样两眼一抹黑,好象很多线头都抓在手里头,但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刘琰就是能确定一件事。
刘纹一定卷进这件事情中去了,昨天在映霞宫的那碗甜汤,八成有问题。
这事儿刘琰最不愿意去想,却最绕不开。
桂圆端茶进来的时候,刘琰已经把笔扔到一边去了,她抱着膝头坐在榻上,望着院子里萧瑟的秋景出神。
“公主?”
“桂圆,你说一个人无怨无仇的,为什么会去害另一个人呢?”
这话问得好象没头没脑的。
但桂圆伺候公主几年了,对她的了解不说是十拿九稳,但遇事猜中个六七分总不会错。
对公主这个问题,桂圆想了想才回答。
“奴婢也不知道。但奴婢以前也遇到过想不开的事儿。一样东西,几个人都想要,你有了我就没有,那我就得恨你。看你比我过得好,我就嫉妒你。又或者,你没抢我东西,也没碍我的事,但是害了你之后我能得到好处,那我一定会害你,一点儿都不带犹豫的。奴婢以前也被人骗过,害过,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想不通。”
刘琰转头看她“那你后来想通了吗?”
“也算是想通了吧。”桂圆说“其实也不算想通,是经历的次数多了,就习惯了,会防备了。而且这世上有人就是坏,就是宁愿去坑害别人也不愿意走正道,这种人的想法要是揣摩的时间长了,我怕自己也要跟着变坏。”
桂圆的话都是大实话,没什么花样。
但刘琰听了之后,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她刚才就在为这个事难受。
如果昨天的甜汤直有问题,那刘纹为什么要这样做?
刘琰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她,和她结了仇。正相反,从刘纹姐弟搬进东苑居住之后,刘琰对他们俩还算照顾的,隔三岔五的送这送那,还敲打过东苑这边的尚宫和管事太监,不要看着他们姐弟年纪小就看人下菜碟,敢欺瞒刁难的话,刘琰肯定不会轻饶。
所以她特别想不通。
善意的对待哪怕不能换来同等回报,可是怎么就换来了恩将仇报呢?
桂圆刚才说的那句话,算是把她点明白了。
不为了仇怨,还可以为了好处。
如果害刘琰可以给她带来好处的话,刘纹对她下手就一点儿都不奇怪了。
虽然刘琰还没想清楚,刘纹害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
但是她现在不再钻这个牛角尖了。
第六百零二章 内情
刘琰迷迷糊糊中听到身旁的声响动静。
“你回来了?”刘琰擦了一下嘴角——她是想等陆轶回来的,但是用过晚膳之后她就有些困,喝了一碗浓茶也没提起神,只好闭眼养养神,也不用宽衣,就倚在大靠枕上,没想到陆轶回来这么晚,她都已经睡醒一觉了。
陆轶过来扶她,笑着说:“不用擦了,没淌口水。怎么不去床上睡。”
“想等你回来的,结果打盹了。”
陆轶已经伸开手臂,看来是想抱她一下,但是手抬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我去更衣。”
刚才两个人离得近,刘琰已经闻到了一点他身上的气味。
带着点烟熏火燎呛鼻,还有……腥气。
血腥气。
陆轶回来很快,头发还在滴水,从头到脚都换过了一身,脚上没穿袜子,趿着一双带着水痕的木屐。
刘琰把他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陆轶过来拉着她的手:“没事,我没受伤。”
刘琰也顾不上问他今天去了哪里,先问:“你用晚膳了没有?”
“没有。”陆轶倒没瞒她:“午后的时候随便吃了几块糕饼垫了肚子。”
“你一天就吃了这么一顿?”
陆轶摸了摸肚子:“倒也没觉得饿。”
那究竟今天都遇着什么事了,连饿都顾不得了。
“你坐下歇会儿吧,快把头发擦一擦,免得回头着凉。”
刘琰吩咐桂圆,让厨房送吃食过来。陆轶把头发擦得半干,只要不再滴水他也不不管了。
“你今天进宫了?”
陆轶点点头。
“你先吃饭,吃过了再和我说吧。”
陆轶今天的胃口看起来也不算好。
他平时的饭量刘琰心里有数,但今天算是足足饿了一天,却只用汤泡着饭吃了一碗,菜也没动多少。
刘琰也没再劝他添饭。
就要到就寝的时候了,也不宜吃得太饱。
陆轶放下碗筷的时候,刘琰就看见他右手中指上有一道伤,伤并不大,看着不象磕碰,象是利器划伤的。
陆轶把手抬起来,自己也看了一眼。
“没事,伤很浅,已经不流血了。”
刘琰也没问他是怎么伤的,只是让人打水进来。
她给陆轶又重新擦拭清理了一下伤处,上了药,然后包起来。
伤都裹好了,陆轶还好一会儿没动。
刘琰抬头看他的时候,他才象如梦初醒。
“没事,我就是……以前好象做过这么一个梦,梦里有人这么替我裹伤包扎。”
刘琰把装药膏的盒子盖上:“那你梦里的那个人,是谁啊?”
陆轶笑了,这个笑容看起来驱散了他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沉郁:“一直没有看清楚过脸,但现在终于看清了。”
等桂圆她们把水盆药盒都收拾停当退了出去,陆轶和刘琰说起了今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