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通报”
不敢有什么多余动作的宋玥,双手紧张地搓着裤子上的线头,却又控制不住眼神,四处乱瞟着。
“将军叫你进去”
“是!”宋玥回话的同时,腰背也立刻挺直了,学着男人的步伐,又因心里过于紧张,所以走路姿势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掀开帐帘,一眼便瞧到了坐在矮桌后的胥将军。
进入秘境过了一天一夜,宋玥对于一些基础礼仪,已经牢记于心了。
“参见将军”说话的同时,她单膝跪下,左手成拳撑在地上,右手则放在左胸膛之上,低垂下脑袋,不与上司对上视线。
然后,大帐篷里便只剩下外面的操练声,胥将军和她,谁也没有说话。
单膝跪在地上的宋玥,没一会便觉得大腿酸疼。昨天一天的蹲马步跑圈下来,若晚上她没有用魂力消除乏累,那么现在她的腿会更酸痛。
宋玥的脸忍不住抽了下。
“起来吧”一道儒雅的男声,从头上传来。
宋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胥将军走到了她的身旁站着。
站在胥将军身旁,宋玥发现她还是小瞧了对方。
虽然她现在的形象,应是个高大汉,与其他新兵相比还算高的,但是站在胥将军面前,却足足比对方矮上两头。
这也就是她丛小到大矮习惯了,连初次相遇与她同样高的沈暝,被她养了几个月,现在也比她高出许多。
要是换别的男的进来,与这位胥将军一比身高,怕是得自卑到天明。
见宋玥站起后,开始自由地放空发呆,胥景翰挑了下剑眉。
胥景翰握拳抵在嘴前,闷声咳着。
“咳咳”
找回注意力的宋玥,将目光投向孱弱病恹的胥将军。
那一声声沉闷的咳嗽声,像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心口窝上,又麻又痛,一种没来由的感同身受,让她非理智下产生了心疼。
终于缓和下来的胥将军,抬起另一只手,慢慢地放在她的肩上,轻轻拍着,虚弱地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便到我这儿来当差吧”
直到再次跟人去领自己的行李时,恍惚不已的宋玥,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疑问开口问领路人:“请问,我应该做什么?”
将军贴身亲兵徐白菜,是一个吊眼梢的嘴毒人,他斜眼一瞥,语气怪怪地说:“自然是伺候将军了”
等到宋玥回到将军大帐中时,才体会到何谓伺候将军了。
首先,与别的军中大老粗不同的是,胥景翰是一个极其讲究的人。
他出身万年传承的胥家,老爹还贵为国公,过的从来都是锦衣玉食、膏粱文绣的生活,再加上自幼得祖母溺爱,用的永远都是胥家子弟中的顶尖物品,多亏祖父自幼的严加管教,才没有长成一个为非作歹的纨绔子弟。
虽然大军所在庆国与魔域接壤之处,此处本应是极其贫乏的地方。
但是,在胥将军的大帐内,物件齐全应有尽有,连桌上喝茶的杯子,都是江南官窑烧出来,专供宫内贵人的贡品。
于是,听完胥景翰介绍完茶杯来历后,宋玥再给他倒茶水时,那就是十分小心,生怕一个不小心,摔了这贵重玩意。
然后,胥将军用的白纸,都是京中贵人才能用的起的。
宋玥苦着脸,细心地磨着墨,不敢毁了这据说价值连城的墨块。
突然之间,她真的真的很想回到训练场,与其他新兵进行一次次操练,都比在将军大帐内,小心翼翼伺候他强。
然而,这还不算完。
外面的太阳,明明挂在天空正中间呢。
胥景翰便脱下身上的鹤氅,开口说要歇息,然后就张开双臂,眼睛直直地看向她。
宋玥噘了噘嘴,也跟着他走到屏风后,翘起脚尖,伸出手臂去解男人的系带。
将军大帐内,在金银两色锈成的万马奔腾屏风后,一个身高八尺的儒雅俊逸的男人,他弯着腰,眼神专注又极其迷恋地凝视着少女。
没错,不知何由,当宋玥走到屏风后,漩涡秘境加在她身上的虚像没了。
现在,出现在胥景翰眼前的,是宋玥本来的样貌与身高。
胥景翰手指捻了个法咒,让宋玥忽视掉这种变化。
于是,宋玥丝毫察觉不到,自己本来的样子,已经暴露在对方身前。
她依然红着脸,翘着脚,噘着嘴,有些不满地拉扯着难解的衣服带子。
胥景翰深情又狂热地看着她,眼神专注到可怕,满是无法宣示的爱意。
宋玥可算将他身上的圆袍脱下去,捧在怀里,往左侧走了几步,打算挂起来,却被胥景翰一把抓住了手。
往日里俊雅的男人,此时眼里写着的是宋玥读不懂的神情浓情。
只听他哑着嗓子:“……你……过的可好?”
摸不着头脑的宋玥,虽然被问的一愣,却没有半点敷衍,她转过身来,仰头直视着男人的狭长单凤眼,她极其认真地开口说:“我很好”
“好……很好……”男人弱声道了这几个字。
宋玥的心里,再次涌现一种突然而起、疼痛万分的悲愁。
就像当她见到虚弱的沈暝时,心里乍然出现的痛楚,化为蛊虫啃食着她的全部情感。
“你……你不是要睡觉吗?你去睡,我就在这里,若是军中有事,我会把你叫醒的……”
啊!她这说的都是什么啊!宋玥想好好捶打自己的脑袋,为自己没过脑子脱口而出的蠢话,感到几分羞耻。
但当她见到胥景翰点了点头,走到床榻上,掀开软被躺下后,那份羞耻之感,也没了。
虽然胥景翰听话地躺了上去,但是他却依然没有入睡,一双狭长凤眼,捕捉着她的一举一动。
“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被看的心里发慌的宋玥,手指搓了搓脸颊。
见他点了头,宋玥搬过矮凳,在床边开口讲着她一路来跟沈暝经历的种种。
…… ……
“他对你好吗?”听完她的故事,胥景翰犀利地看向她,提出一个有些锋利的问题。
宋玥理所当然地点着头。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胥景翰的眸光暗淡下来。
在宋玥以为对方可以入睡时,眼神变得愤慨的胥景翰,他带着不甘的心情,侧过身,拉过宋玥的手,盯着她的桃花眼,自主地讲起他友人经历过的故事。
“我的好友,他自幼娇生惯养,家里有些权势,长辈们也宠爱他,那时的他天真的以为,这世上的任何人和事物,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这是胥景翰的人生,用友人的口吻,才好将这些浓烈的情感,当着数年痴恋的梦中人,一一说出口。
长至五岁,夜晚睡觉时,胥景翰总会梦到一个头上长着犄角的小女娃,每次梦里的她,都是哭红着眼睛却四肢伏地,像野兽一样,对着他不住地咆哮威吓着。
然而,无论是梦中的他,还是胥景翰,对小女娃都不会感到害怕,反而有一丝淡淡的心疼。
八岁生辰那日起,夜夜相同的梦境,终于发生了改变。
他梦到自己收养了这个小女娃,两个人生活在山谷一间草屋中。小女娃也从一开始的抵触,到后来的依赖自己。
每个夜晚,他都会梦到和小女娃的二三事。
于是,在他长大时,梦中的小女娃,也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
十五岁那年,母亲和祖母要给他屋内丫头开脸,但是都被他拒绝了,接着他就把屋内丫头全都调走,出门入内都只用小厮。
那时起,少年心里存了事,有关那只在梦里出现的心上人。
这时的少年,在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师从南野散仙和武宗蔺盟主,一手通天的道术和一身强悍的武功,小小年纪便傲视天下群雄。
正是张狂洋溢的年岁,梦中的片段却情转直下,走向了无法挽回的哀伤。
他的心上人,死在了他的怀里。
于是,他疯了。
…… ……
“额,这就完了?”宋玥挠了挠脸颊,追问他。
说故事过程中,胥景翰已从侧躺改为坐着,他一直都专注地盯着她,仿佛时间紧促不够看似的。
他平淡地说:“我了解到的,这便是他们的结局”
宋玥有些不甘心:“他们难道就没有见一面吗?那个女孩,难道不知道你朋友的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