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些之外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就连他的精心谋划都在姜淮禅的意料之中,还有那些“不确定因素”和“自然发展”,每一件都没有逃出掌控,却又进行的无比逼真……
果然在人世间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削掉一半智商都能斗得过晚辈,因为阅历在那摆着,而且宁萧瑟还是他一手带大的,即便两人沟通很少,可跟在身边受长辈一言一行的影响,姜淮禅足够了解他,而他,也像极了姜淮禅。
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冷峻的孩子,虽然可以被称为高大冷峻的男人,但无论他多大年纪,看起来多成熟稳重,在姜淮禅眼里,他始终是孩子。
宁萧瑟察觉到注视的目光,微微侧脸回望过去,语气相较之前缓和了些:“我对你没有任何好感,这你应该知道,所以也不必刻意为我做什么,这次的事我明白你是为我好,但讨厌就是讨厌,做与不做都不会更改。”
看到姜淮禅缓缓垂下头,他撇开视线:“你以为你替我承受了一切,我就能踏实开心的继续生活吗?从小你就教会我,自己惹的事自己收场,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所以这件事,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首先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样我也能心安一些。”
他的语气并不激动,可平静地把每个字都咬的很清晰,这也能形成种没由来的力量。就像此刻窗外的雨一般,看似漫不经心,可敲在地上久了,仍能湿润土壤之下很深的一片。
“我们今天不争论由谁去付出。”据宁萧瑟话音落下有将近两三分钟,姜淮禅才将沉默打破:“说点别的。”
他重新抬起头,两人相对,一个坐在皮椅上,面对着桌子方向,一个身子半靠在桌上,长腿微微弯曲。
外面并没有阳光打进来,可阴郁的画面中,仍有发着光的尘埃在飞舞。
“你小的时候我确实说过那样的话,那时你还是张白纸,什么都不懂。”
“在基地长大的孩子都深知这其中的险恶,周围有多少别有用心的人,他们恶意吹捧你,恭维你,众星捧月,还告诉你,你有着多强硬的后台,如果我再放任不管,那你就会在其中迷失自己,或张狂,或纨绔,甚至暴戾。”
“往好了说,人性没彻底泯灭,在学会用自己的眼睛看这个世界后,渐渐发觉自己的性格和世界观是如此扭曲,于是跌跌撞撞,摔倒再爬起来无数次,最终迷途知返。”
“往坏了说呢?当一个人心智毁尽了,直到死也不会幡然悔悟,而这样的人通常都不会有好下场。”
宁萧瑟似乎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抬起头与他四目相视,安静等着他的下文。
他深褐色的瞳孔蓄满故事,所以看起来才那么的苍老而忧伤,只此一眼望过去,根本看不穿他的饱经风霜,那片汪洋苦海深不见底,除非不打开闸门,否则,浸没了其他灵魂,那……就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他自嘲的笑笑,仿佛自己都对那些看淡了,讲述的非常平缓:“我是经历过一次的人,所以懂得摔倒的痛,更懂得爬起来时的委屈,因为你知道自己爬起来后,还是要继续摔的。”
“我不能再让你走一遍我的老路,我得给你建立一个最基本的观念,让你明白,当你想去做一件事之前,首先想后果,然后再想你有没有能力去承担这个后果,最后,你要有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的勇气。”
“因为你身后不会永远有人给你撑腰,就算你幸运,有背景,有后台,也有人愿意管你,可总有这个人解决不了的事,那时你又怎么办呢?”
“一个谨言慎行的人,他头脑理智,思维清晰,足够聪明,活得总比莽撞,不知道天高地厚,又嚣张的人容易得多。”
“也许普通人可以莽撞嚣张的活着,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那样也是一生,并无不妥。可我们不是普通人,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你自小就要懂得在八个家族中间怎么周旋,和其他小势力间的相处,以及在我们对手眼皮底下的生存之道。”
姜淮禅说到这,微微把眉蹙起,两人所处的位置一高一低,相视之间,他淡淡吐了一句:“我赋予了你我自认为最要紧的性格,可你却觉得,我那么对你太过于冷淡无情,是在害你。”
“我不会表达对谁的讨好,我只知道把好东西给我最看重的人,或许只是我认为好的,你们并不稀罕,不要也硬塞给你们,态度生硬,所以你们母子,才都那么的恨我……”
宁萧瑟听得瞳孔微缩,虽然身形丝毫未动,但看得出他情绪的变化,那近乎是每根汗毛都梳起来的内心汹涌!
他盯着对面的人,字句似乎是从牙缝中逼出来的:“如果你不提她,我还可以装作相安无事,你为什么还要再提她?你是觉得我对仇恨记得不够深刻吗?”
姜淮禅怔住,随即恢复过神智:“后期,她的抑郁症和我有直接的关系,所以她的自杀也是我间接造成的,但我又何尝愿意她走那条路呢?你以为我想她死吗?你认为我亏欠你们母子,这我认,我还一辈子都还不清,可你若觉得她是我害死的,我不可能承认。”
“你还敢装无辜?”宁萧瑟再无往日的镇静,他猝不及防的凑近,干脆利落的用双手抓住了姜淮禅的领子,直指他的罪行:“你不强迫她留在你身边,她会压抑成疾吗?而且当时她还怀有身孕,你把她像犯人一样看管着,她会不抑郁?”
“她在世时你对她百般恶劣,死后倒是逢人便说爱她,还好她是听不到这些了,否则肯定一巴掌打在你脸上。”
“你那么说无非是想向别人宣称你有多深情,可实际上……”他嘲讽一笑:“若真正爱一个人,你根本不忍心那么折磨她,软禁她,相反,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当初就该放她走,让她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姜淮禅坐在椅子上,却像是低入了尘埃,他这辈子比别人收获了太多骄傲,从出生起就是不可一世的,但唯独在这对母子面前,无休止的忏悔,无止境的卑微……
他解释:“她那个短命的丈夫抛下她早早就死了,在这样的环境下,没人保护,她独身一人带着个孩子,根本不可能过上什么想要的生活。”
“不许你说我父亲!”宁萧瑟听到诋毁自己父亲的话,手中的力道更重了些,几乎要把对方从椅子上提起来。
其实他与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并没有什么感情,因为那个男人死的早,当时他还在母亲的肚子里。甚至连出生后也没有人告诉他关于父亲的事情,只是偶尔能从母亲口中听到怔怔的一句:我的宝贝眉眼生得真好,很像爸爸。
或者是,虽然他也俊朗挺拔,但我猜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定没有你这么高。
再或者,宝宝呀,你长大了可千万不要当一个冷冰冰的人,经常笑一笑好不好?妈妈喜欢看你笑,因为和你有着血缘关系,有着相似容貌的人,他总是淡淡的,从来不对妈妈笑……
那时沈其的病情已经初见端倪了,虽然不吵不闹,但整天郁郁的,时而感叹地念叨几句什么,所以宁萧瑟不敢问关于父亲的事情,生怕再次刺激到她。
但由她时不时念叨出的话来判断,被他叫做父亲的人,从容貌上和他应该是有着相似之处的,个子不是非常高大,但也绝对不矮,性格冷淡,很没有烟火味的那种,而且和他母亲的感情应该是很僵。
这种僵和恶劣还不同,至少后者可以争吵可以打闹,即便剑拔弩张恶语相向,拍着桌子喊粗了脖子,可日后回忆起来,这些事情都是有颜色的。
但前者就是一片空白,甜蜜舒服的暖色没有,扎眼喧嚣的鲜艳也没有,他们之间回忆起来什么都没有,这多残忍……
然后宁萧瑟就想,假设当初父亲没死,他们过着看似寻常的一家三口生活,或许也不会幸福到哪去。
母亲爱他,不仅因为他是她十月怀胎又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骨血,更因为他是那个人的孩子。而父亲对这个可悲的女人并不是很喜欢,除非血浓于水这句话加大加粗加下划线,否则,他应该也不会太喜欢宁萧瑟。
在这种环境下长此以往,他慢慢开始懂事,没准还会开始恨他的父亲。
但这并不能成为姜淮禅诋毁的理由……毕竟,上述那些没有发生,而姜淮禅对他们的伤害是真实存在的,所以哪怕宁萧瑟对父亲这个角色的概念为零,有姜淮禅摆在前头,他也会秉持着一股莫名执念,维护着那个一片模糊的父亲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