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家底说卖就卖,怎么想都像是套路。
要说人与人相处间,最害怕的应该就是我拿真心待你,你却用手指头戳着我的真心一脸认真的问:这是塑料儿的吧?
宁萧瑟深感无力,可他却也没别的办法,将纸张往桌面上一放,长吁口气。
虽然说在长辈面前讲一些爱不爱的话有点不要脸,但这脸,他今天还真就不要了。
“从这份证据,到我今天登门说过的每一句话,您都持着质疑的态度,对吗?”
顾承允有一种错觉,他觉得面前的年轻人眼睛在绽放着光芒……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要患青光眼玻璃体混浊的前兆。
他听到宁萧瑟说:“质疑也属情理之中,因为欺骗是劣迹的一种,而我,是集万千劣迹于一身的人,不值得相信。”
“可是……”他顿了顿,原以为这句话自己会难以启口,可出乎意料的是,当他说出来的时候却非常顺畅,就如同天上飘过的云,耳畔拂过的风,顺流而下的水一般,自然而然的就发生了。
他说:“可是我真的很爱很爱顾清栀。”
“十年前,乃至五年前的我都认为‘爱’这种东西,这辈子与我无缘,我不会去舍生忘死的去爱谁,不愿意让自己有软肋,更不想将自己的情绪全数付诸一个人的身上,由她影响我的悲欢喜乐,那样我会非常没有安全感,因为我讨厌被人左右的感觉,即便是左右我的情感,我也不愿意。”
“所以我这些年一直刻意回避,视所谓的爱和异性如洪水猛兽。”
“我不信命,我以为将所有的一切都掌控的滴水不漏就万事大吉,现在我明白了,命运从来没掌握在我自己手中过,那些我以为是我战胜命运的,不过也是被它刻意安排的战胜,而一些不能战胜的,它安排了,我无从拒绝。”
“小时候我最恨命运,它害人匪浅,就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甚至无法证实它是否存在的东西,它给我破碎的家庭,给我昏暗的童年,给我苟且的人生,怎么能叫人不恨?”
“但是攒了这么多年,原来我不是没有幸运,而是那些幸运全部汇聚成一体,在不久的将来与我相逢,于是,我遇到了宁小奥,还有顾清栀,他们是我的全部,是我不惜燃烧自己也要点亮的珍贵。”
“所以现在而言,如果真的有命运,那么我感激它。”
重若千斤的话,宁萧瑟却说的轻飘飘的,脸上有笑容,很美好安稳,天上炙热的太阳,最亮的星星,通通不及此刻他笑的耀眼。
他手指在纸片上看似不经心的轻轻敲打,口中继续道:“她是值得我去追逐的女孩,我自知配不上她,但已经发生过的一切没办法改变了,我所能做的,是关于未来的决定。”
“我愿意褪尽所有不堪,洗刷掉我的罪过,如果对我这样的人来说,证明爱需要割肉剔骨,那么我将毫无保留。”
他说的认真,顾承允听得也认真,虽然信不信是一回事,但认真听人说话尊敬别人,也尊重自己。
今天这一番话说完,顾承允不可能说自己毫无触动,关于宁萧瑟的身世,他之前或多或少也听姜弦念起过一两句,不过他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孩子,并不知道具体是谁。
如今一见,不管他比顾清栀要大多少,可在长辈们眼里,再漠然再高傲,再心深似海,也不外乎是个不被命运眷顾的,只靠着自己倔强的孤勇撕出一片天地的可怜孩子。
而身份是令他动容的其中之一,这天下的可怜人多的去了,他又不是圣人,要跑去搞什么慈善,去普度众生。
他说他可怜,说他无辜,就能顺顺利利的娶到媳妇儿啦?
那这个世界上岂不是所有男人都要开始可怜无辜……
所以究竟是什么让顾承允鬼迷心窍了呢?
如果在未来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他有兴致闭着眼睛回忆起曾经,那么在这一天,究竟是什么打动了他?让他把自己视作半个心脏的宝贝女儿交给了这个小混球?
他想,大概是如同耀阳般明媚刺眼的光辉。
他原是不信的,可在和宁萧瑟的那次沟通过后,他真的信了。因为在那个孩子身上,他找到了自己寻觅多年,却轮廓模糊的好女婿属性。
对于婚姻大事,哪个父母不为自己的孩子做足了考虑?恨不能从此刻一直缕清到几十年后,近乎一辈子的幸福,都要为她把好关。
顾承允自身倒并不奢求什么,女儿嫁的好,有权或是有钱,他不会从中获得任何利处,如果孩子孝顺,时常看看他们,带点礼物,这就算最大的甜头了。如果离得远或是工作忙,就算不怎么见面,不给予他任何物质上的帮助,他只要知道女儿家庭幸福,夫妻恩爱,那么便已经足够了。
所以他做任何考虑的时候,首先想到的都不是自己。
对方家境好与不好,只能关系到女儿未来的生活过得是否拮据,对方是否功成名就,能关系到女儿跟着他是否低三下气……
诸如此类有太多太多,他焦头烂额的很,却没有一个因素是跟他自己有关的。
他满脑子想着,人要优秀,相貌堂堂,人品好,勤奋,对自己女儿要重视,至于家境嘛,稍微富裕些不至于吃苦就好。但即便这些都组合在一起依然很抽象。
直到宁萧瑟的出现,才令他恍然。
他相貌英俊的开始过分,头脑睿智,逻辑清晰,高大健康,家境优渥,背景深厚……虽然说有着那么那么多的负面传闻,但外界的人不了解内幕,这些内幕他是多少知道些的,再加上宁萧瑟本人真真假假的一番说辞,让顾承允觉得,可能他也没传闻的那么恶劣吧。
最重要的是,他深爱着顾清栀……
这个想法在顾承允脑中出现的那刻,作为老父亲,他是辛酸的,可辛酸过后却也是欣慰的。找女婿要找什么样的?凭以上所说的附加条件?
你也看到了,在条件两个字前面,还有个词叫附加。
那什么才是主要的呢?按照顾承允来想,那个人对顾清栀一定要好。
他算是想通了,既然早晚都要把她交到别人手上,那为什么不找一个像父母一样把她宝贝的不行的人?放在嘴里怕化了放在头顶怕吓了,甚至比父母对她还要好,毕竟他们才是要在一起走完下辈子的伴侣。
父母再好,也不能陪她到生命终结的一天。
而面前这个年轻人,顾鸿熙从初次见面就看中了的准孙女婿,哪怕顾承允很烦他,可现在经过这么一催化,也开始动摇起来。
那样的一个人,居然愿意为自己心爱的人,放弃自己曾经费劲千辛万苦攻下的城池。在他的城池里,他就是王,可如今,他甘愿为民,被人攥在手心里,任人拿捏。
顾承允轻垂下眸,脸上有不易察觉的妥协,他这些天首次舒展开眉目,真正的笑,如释重负。
他说:“一个人可以有坏的理由,不管是为了求生还是愿欲,但为别人变坏容易,为别人改好难,就像从悬崖跳下去,只需要一瞬间,可从谷底爬上来,或许需要一辈子。”
“现在,你的面前可以有一条绳子,你愿意拽着它,彻底的爬上来,再不沾染过去的那些吗?”
“我愿意。”
说完,他看到宁萧瑟原本就很闪耀的眼眸变得更加晶亮,如果之前的只是真诚的期待,那此刻,应该就是被燃起的希望。
他是扑向火光的飞蛾,却还满心欢喜。
同样,他也永远不会知道,在门外的顾清栀企图偷听,但她全程像只壁虎一样趴在门上,却什么都没有听到,唯独听到的只是那句——我愿意。
说的人坚定,她听得糊涂。
顾清栀不知道他们之间做了什么样的交易,能使顾承允那样的人对他的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从小混球变成乖女婿,但想来不是金钱或者物质上的满足。如果是顾承允,他的要求应当更苛刻,更往骨头里剜才对。
她没心没肺,但并不代表她傻,她知道什么是利用,什么是敷衍,什么是深爱。
也许是自那天那刻的三个字,牵扯住了未来两个人的一生。
那是宁萧瑟深思熟虑几个晚上做出的决定,割舍他的前三十年,管它是卑劣不堪还是万人敬仰,融入他骨血里已与他化为一体的种种,他全都不要了。因为他要的很简单,只是一份弥足珍贵的感情,一个幸福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