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黏着姜弦不撒手,连连蹦出自己有主意的小心思:“我才不去呢,要去你和妈妈一起去吧,就算你拖我,我也不会去的,我喜欢外公外婆还有外曾祖父,如果你非要带我去,那就带着我的尸体去好了!”
他说的那叫一个视死如归。
宁萧瑟翻翻白眼:“那你还是好好活着吧。”
他还不愿意带这完蛋孩子去了呢,一把屎一把尿养了这么些年,当爹又当妈,结果没两天就完全成了别人的,不过这样也好,他就能专心的办那件“大事”了,也少了对他存在的担忧。
要说唯独还略有介怀的一点,便是觉得会麻烦大家,毕竟带孩子是何等之累他再清楚不过,但好在他们喜欢宁小奥,自己的孩子也足够了解,他不过分顽皮或讨嫌,留在长辈们身边当做乐趣陪伴也是不错的。
从舷梯稳步下来,顾清栀表面虽是稳如老狗,步步踩得淡定又扎实,但那也是她没敢往下看的程度,实际上内心慌得一批,只是刚开舱门的时候简单扫了下,看到底下呜呜泱泱的人,搞得活像个总统访问的架势,瞬间就怂了,装作高冷的用眼角轻瞟地面,不低头也不颔首,也许不了解她性格的当真会以为这是她骨子里自持的孤傲呢。
直至双脚重新踏回地面,这近六个半小时的飞行才正式宣告结束,宁萧瑟牵着身着半正装绯色衣裤的顾清栀,款款而来。
这套是她临落地前在飞机上换好的,又由造型师做了个端庄娴雅的低盘发,看起来很像那回事,但顾清栀自己却怎么看都嫌太过老气。
那上衣是斜领的设计,除此之外别处也都中规中矩,裤子轻薄,薄纱质地,虽不是阔腿的设计,但由于轻薄,风一吹倒也有些翩然而至的意思,显得人极其纤细又颀长。
抬眼看到三个前前后后序列不齐的中年男人迎上前来,她再也无法避躲,装成镇定的样子挽宁萧瑟手臂,优雅的假笑。
来者叽里咕噜的说着当地的语言,他听了也不做回答,嗯了声,就径直穿过人群走在了最前面。
此番拓展开视野,顾清栀才发现这并不是所谓的机场,从飞机上看不太全面,又老多人在眼前堵着,待下来后方定睛望清,这不过是个私有停机坪罢了,规模也并不胜普通机场那样一望无边。
顾清栀挽着宁萧瑟,她后侧方跟着程思慕,三人行动带风,营造出的干练凌厉神情使人平添紧张感。
没走几步路的距离,下了飞机又上车,宁萧瑟绅士的停住,让她先上。
而她被众星捧月的拥簇着,为她开车门的是一个人,入车时护着头的又是另一个人,甚至他们这些身着黑色西服西裤的每做什么事都是微微颔着首的,直叫她消受的惴惴难安。
待他绕至另一侧坐好,程思慕也坐在前面之后,车子发动起来,将停机坪和大部分人群远远甩开,只有方才几个能站出来说话的,三三两两,各自乘了车跟在后面,望去也是不长不短一小条车龙。
在这东南亚风浓郁的街道上奔驰,见到的人烟或车辆甚是稀少,即便有,也是土布衫破长裙,略带褴褛又不干净的邋遢相,皮肤也黑黢黢的,在路旁的护栏外怯怯张望。
其间她无意与一个当地妇女对视,她在宽敞舒适的车内,衣衫华丽样貌白净,吹着宜人的空调冷风,一切都是干净整洁的样子。
而那窗外人淌着汗珠子,说橙不橙说红又不红,说是黄它也不像的衣裙穿在身上,不知是脏的过分还是洗过多次脱色了,让人难以分辨它原本的面目。
她手里抱着孩子,两三岁的样子,痴痴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机灵的神色。
照她想,如若是在国内,除去特殊的情况,一般小孩子看到新奇的或是自己好奇的事物,眼珠子都是会叽里咕噜的动着,看着,脑子里想着,有的还会边比比划划的边咿呀说着。
可这妇女看起来木讷,孩子也呆板,脸不十分太黑,却也老树皮一样,沧桑,又没光泽。
她转过身来,长叹了下。
是宁萧瑟最先发现她情绪波动的,偏过头微微低过去问她:“累了?还是这气候你不喜欢?”
顾清栀摇摇头,很耿直的当着司机的面就说了心里话:“这个地方,是不是很穷啊……”
“噗呲。”空气中传来仿若漏气的憋笑,程思慕从前面扭过头,把脸伸在前排座中间,大大咧咧的刚想说些什么反驳,然思考了两秒钟左右,索性一摆手:“你啊,等到中心地带就知道了。”
直到听完这话她才后知后觉的瞪大眼,捂着嘴小声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语毕用眼神瞥瞥司机的方向。
宁萧瑟微笑,牵过来她的手,十指相扣,高高的凝望着她:“安心,他听不懂中文。”
于是就这样相携无言,待度过了近二十分钟的光景,车子恍然步入主城区,顾清栀坐直起身,看林立密集的大厦直冲云霄,繁华到令人眼花缭乱。而街边随处可见数百万乃至千万的豪车,道路干净整洁却细长窄小,仿佛羊肠般蜿蜒曲折,深黑灰色的道路用白色画着整齐优美的各种线及标识,其余没有任何瑕疵。
遥望过去一眼无边,整座城的建筑错落且循序渐进的增高,从她的角度看起来,这庞大的城丰富多姿,各种奇巧模样的大楼形状各异,依次填满视觉的空缺,就像束巨大的插花一样。
几座格外出色的作为主调,其次是相对应的配角,最后就连缝隙中都被点缀起满天星或是孔雀草,构成幅主次递进的图画,使得那些稍矮的建筑看起来都丰盈美观了不少。
在昏后的夕阳,大团的赤红慢慢往最高的建筑身后躲去,在这光芒之中,玻璃都犹如水晶一样熠熠生光。
她在傍晚落日时感受到了人生短暂的缱绻,微微闭上眼想到方才程思慕说的话。
原来他说的等到中心地带就知道了,是这个意思……
果然每个城市都不是一味的贫穷或富裕,就像凡事的两面性一样,只不过这座城的贫富差异过于夸张,乘着车快速穿过时就仿佛穿梭在两个世界里,这才令人觉得触目惊心。
在国内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么深刻的感受,毕竟她这二十多年里只是大致了解两个城市而已,并不全面。虽在榆城槐城周边都有乡村,也有明显穷人区富人区这样的心理差别,但总归是差不了太多的。
那些贫困山区国内也不是没有,日子过得未必会比方才遇见的那些人好到哪去,可主要的是她没去过,所以不清楚,也感知不到。
而现如今就这么把残酷的世界摊开在眼前,一面是穷到穿衣吃饭都成问题,而另一边在吃饱穿暖的基础上,追求着超越基本温饱,物质上,乃至精神上满足的优越。
他们建造了这样一座奢靡之都,它看上去本应充斥着所有所有最丑恶的味道:铜臭、愿欲、权势、皮囊……种种件件勾结交织在在一起,各种登不上台面的念头在黑夜中滋生,慢慢腐烂,侵蚀楼宇与内心深处,但……在第二天耀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光芒普照在万物之上,一切,又都是完美又正义的样子。
也可能是顾清栀的认知出现了错误吧,那座城它并不腐臭,它现在闻起来好香……
她有光鲜的脸蛋和绫罗锦衣,她的肌肤光滑白皙,那些竖起的大厦是女神手握的长矛,她主张善意与和平,却总是无意间带来战争。
那张高贵美丽的脸上始终写着淡漠,妩媚的眼低睨俯瞰愚蠢的众生,她喜欢看别人为争抢她而打的断手断脚头破血流,或者说,她是值得人们去争去抢的,毕竟她那么诱人,宁愿让人不惜一切代价的去靠近。
但人各有命,世上没什么绝对的公平,就像有人说,不管怎么样都不要输在起跑线上,可有些起跑线从还没出生,就注定输了。
就像这一个小时的车距,城市边缘的贫民窟里,与带着泳池的私家别墅里出生的孩子,有人能说出他们出生的当时当刻就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吗?很残酷,这选择不了,但这同样也是事实。
只是咫尺之间而已,可能只是刚下飞机时跳伞跳偏了那么一点点吧,飘飘悠悠的下来了,才发现主城和野区的概念完全不一样,或许人家抱着98K坐拥医疗箱还有喝不完的饮料,你还提着把□□带着破绿头盔满草地跑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