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空道:“此茶名叫美人恩,是这寒织岛上独有。”
宁拂衣点头道:“噬魂销骨美人恩,宁某只怕消受不起。”复又把茶放下。
阎空脸色变了变,随即恢复如常,道:“唉,护法在江湖上鼎鼎大名,又为盟主看重,这美人恩护法若说消受不起,世间更有何人能啊。”
谢惭英心急如焚,不耐烦地把茶杯一推。
宁拂衣无奈道:“不瞒帮主,宁某今日前来还为另一件事。说来冒昧,年初宁某途径沧浪山,不慎为小人所害,受了点伤,正巧遇见尊夫人路过,援手搭救。宁某不胜感激,今日不知能否有幸得见尊夫人一面,当面再向她致谢。”
阎空眼睛微眯,道:“真是不巧,夫人今日有恙,不便出来见客。护法特意登门致谢,这番诚意阎某一定好好转达。”
宁拂衣神色转冷,扭头看了谢惭英一眼。
谢惭英起身踢翻凳子,道:“还与他啰嗦什么,杀了再说!”
飞身越过大厅,从阎空随从手上劈手夺过自己和宁拂衣的剑。随从反应倒快,立即举刀砍来。
门外的人听见响动,纷纷奔进来,为首的倒是谢惭英相识的一位故人。
“莫动手,帮主,是否发生了什么误会?这位宁公子当初在沧浪山还曾救过夫人性命!”来人正是青爷。
然而阎空听见“沧浪山”三个字,反而起了杀心。起先宁拂衣提起沧浪山,他之所以不动声色,是因为他很清楚这位左护法绝不会是谢家的人。但这位红衣公子眉眼间却与萧和尘有几分相似,他一直存了戒心。
“动手!”阎空更不打话,手一挥,数十人便团团围拢来。
谢惭英长剑出鞘,剑光闪耀之时,一直凝神戒备他剑上剧毒的随从清楚地看见了刻字,大叫道:“青爷,他是谢家的人!”
青爷大惊,联想起他自称宁英,不禁满脸惊惧:“谢惭英!”
这些人里,只有青爷清楚谢惭英的实力,方才刚动手时他之所以劝和便是为此。这位爷动起手来,十个阎空也敌不过啊。
阎空在左右的护卫下往后院壁走,其余人源源不断涌上,源源不断倒下。谢惭英那身红衣,与阎空的这些手下来说几如红莲业火,那把剑便是黑白无常的索命绳。
可这个半张面具覆脸的男人,眼中并没有丝毫的兴奋、痛恨或是疯狂,而是极度的冷静,好像他此刻所做的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好像这些人在很久之前于他眼里便已是死人。
其中一些人莫名觉得眼前这场景十分熟悉,紧接着他们便想到了四年前,在谢家,也是这样一场屠戮。
宁拂衣和谢惭英在屋中各自清出一大片空地,谢惭英踏着尸体而过,汇聚起来的鲜血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缓缓朝后院走去,喊道:“阎空!出来受死!”
这声音如同被聚成一柄利刃,尖啸着透过重重屋宇,散向四面八方。屋中之人只觉耳中和胸口一阵锐痛,不由得连退几步。
一红一白两个人踏血而出。
四年前,天地一片缟素。
四年后,满眼皆是血红。
一切都如同宿命轮转。
善恶终有报,屋子里的人在此刻彻彻底底相信了这句话。
☆、仇终
阎空出来了,却是躲在一个美妇人身后。那妇人眼角犹挂着泪滴,死死地盯着谢惭英。
方才的声音她听见了,心心念念的孩子如今长成了一个英挺的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泪水淌过上翘的嘴角,浑然不惧脖子上闪着寒光的利刃。
谢夫人旁边还有一人被双手反剪,额前半长的头发遮住了脸,但隐约仍能看见那些交错的可怖伤疤。
谢惭英揭下面具,比自己想象中更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娘,舅舅,我来接你们了。”
阎空将刀刃往谢夫人脖子推进半分,恶狠狠道:“真没想到,武林盟主的左护法竟和谢家的人走在一起,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
谢惭英和宁拂衣不明白这有何可笑之处,只当他大难临头说的些疯话,谢夫人却神色一变,对谢惭英道:“阿英,你不用顾忌我和你舅舅,杀了这个狗贼,替你爹报仇。娘能再看你一眼,已是心满意足了。”
“不错!”萧和尘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好阿英,听你母亲的话。”
类似的话,谢惭英被萧和尘送进密道时他亦说过,此时此刻再听他说起,过去四年竟如恍然一梦。
谢惭英向前走了两步,对萧和尘道:“舅舅,我早不是小孩子了。”
“别动,”阎空在谢夫人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谢惭英,你若不想看见你母亲血溅当场,就给我乖乖束手待毙!”
“这么多年了,你依然还是个懦夫。”谢夫人淡淡道,“你总问我当年为何选了逢哥而不是你,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当初你外出游历,只因一时嫉恨,暗害别人一家八口,因为害怕师父发现,又将此事推在别的门派身上。你道那个时候逢哥为何刺瞎你一只眼睛,只为了你对我纠缠不休?你自己作的孽,本该你自己偿!”
“住口!”阎空恼怒道,“那个谢逢不过是个伪君子,使些诡计将你诓骗了去,你到今日还对他死心塌地。既然如此,那你们一家人就去地下团圆好了!谢惭英,我数三声,你若不自废武功,你母亲可就因你而死了!”
谢惭英握紧剑柄,一动不动,脑中思绪飞转,如同当年雪夜设法逃生,他在寻找可趁之机,如何将舅舅和母亲从阎空刀下救出。
“一!”
这老贼藏得太好,便是自己轻功再快,也快不过他手上那把刀。
“二!”
也罢,当年自己孤身一人,如今有师兄在此,便是自己没了武功,也可引老贼松懈,再让师兄出手即可。
一个“三”字已经到了阎空嘴边,前院忽然喊杀震天,不一会儿一大群人冲了进来,为首的那人跛着脚,走到谢惭英身边,问:“阿英,可还好?”
阎空先是一愣,随即有些得意道:“萧和尘,你的老情人来了。”
萧和尘在看见沈枝的第一眼就瞳孔紧缩,失声叫道:“悦之……”
沈枝浑身一震,目光投向他,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声道:“尘哥……当真是你……”
“好了!”阎空不耐烦道,“今日是个好日子,个个赶来送死,谢惭英,你没有时……”
话未说完,一个白色身影已然蹿了出去,迅如闪电般,手掌在谢夫人肩头一推。阎空反应极快,立刻举刀下刺。宁拂衣推开了谢夫人,却再没有时间闪避,刀尖没入左胸,穿透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师兄——”谢惭英紧跟着跃出,在阎空错愕间,挥剑一斩。
“啊——”阎空惨叫一声,抱着一只断臂跌跌撞撞往后退去。被斩下的半只手臂还挂在那柄短刀上。
宁拂衣却顾不得伤势,挥剑斩杀了押着萧和尘的两个人,把他和谢夫人护住,而后干脆利落将短刀拔.出。
谢夫人眼疾手快,伸手按住了他创口。宁拂衣微愣,不禁佩服这位夫人的冷静沉着,道:“多谢夫人。”
阎空手下所谓的高手早被谢惭英和宁拂衣杀死,此刻阎空一败,剩下的人不免惶惶,已有逃命之意。
谢惭英上前一脚踹倒阎空,伸手点了他穴道,叫他难以动弹,也不管他右臂血流如注,先回身来查看宁拂衣伤势。
发觉谢惭英的手都在发抖,宁拂衣安慰他道:“皮外伤,刺得不深,也没伤到要害,你别担心。”
谢惭英担忧的话到了嘴边复又吞下,终于只吐出两个字:“笨蛋!”
那边阎空竟向谢夫人乞饶:“雪妹!我们这么多年的同门之谊……”
“闭上你的臭嘴!”谢惭英冲他吼道,便要先过去教训他。
谢夫人却道:“阿英,你照顾左护法,这种人,不值得脏了你的手。”
她示意谢惭英接替自己帮宁拂衣按住伤口,自己拾了那柄短刀,缓缓走向阎空。
沈枝手下已翻出金创药,送过来替宁拂衣裹伤。
谢夫人走到阎空身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师兄,你若当真顾念同门情谊,当初就不会对我夫君痛下毒手。你若当真顾念同门情谊,就不会这几年都暗中想要对谢家斩草除根。你既说起我们是同门,那今日,便算我为师门清理门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