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辰应了一声便坐起来,穿好鞋子,动作行云流水般爽利,完全不像是刚醒来的样子。明笑阳还在嘟囔着:“为何你总是这么清爽,我每天早上却是迷迷糊糊,明明是我叫你起床的,反而半点成就感都没有了,真是岂有此理。”自己也慢慢起身,准备。
二人骑马正欲出城踏勘,听到路上一背着柴的樵夫说道:“城外不远处的山里有夏兵,我刚刚看到了!很多!”
“是吗?那今日我也不出城了。”
“传闻是要不太平了。”
“唉……”
二人策马奔出城外,巡查边境,果然如樵夫所言,边境一处山上,鬼鬼祟祟的有不少夏兵。
明笑阳道:“你在这等我,我去悄悄抓一个过来,问问为何偷偷潜入我大宋边境。”
赵安辰拉住明笑阳,蹲在草丛里悄声道:“看他们的样子是在找什么东。不像是要犯境扰民或进攻边关。”
明笑阳道:“这个宁州不简单啊,夏兵是怎么逃过守军来到这里的?一会定要查问清楚。”
赵安辰道:“嗯,先看看他们要找什么,实在不行再抓一个也不迟。”
明笑阳道:“嗯。”
这些夏兵行动极慢,用手里的刀一边拨开较高的草丛,一边东张西望搜寻着什么。忽然左前方山坡上草丛一动,一个夏兵喊道:“在那儿!”
所有夏兵全部回头朝着那边追去,明笑阳和赵安辰用风吟探听,明笑阳道:“是人。”
赵安辰道:“嗯,女人。”
二人悄无声息地御着‘飞霜’快速追去,夏兵可能跟不上目标,可明笑阳二人却不会,一旦锁定目标,绝不会跟丢。
很显然,没过多一会儿,夏兵又追丢了,二人追了半柱香的时间,跟着这女子翻了两个山头,悄然落在树上,望着前面百米处的女子,明笑阳小声笑道:“这位大姐挺厉害呀,这么能跑!轻功不错,难不成是我夫人?”
赵安辰瞪了他一眼道:“少胡说。”
被追捕的女子身穿黑衣,黑纱遮面,完全看不出长什么模样,捂着胳膊藏进草丛里,取下右腕的黑色缠布,将左臂受伤的地方紧紧包扎好,手法娴熟。赵安辰看见这女子右侧手腕上有一个红色胎记一般的东西,形如凤凰。一闪而过又被重新垂下的袖子遮住了。明笑阳回头看看那些傻夏兵笑道:“这个大姐估计是安全了,他们又追错方向了。我们要不要下去救上一救?”
赵安辰还没等说话,就听见树下传来一声悄悄话:“千万别……”
一低头,看见的不是别人,正是蜷成虾米瑟瑟发抖的沈玄清!蹲在树下草丛里,一动不敢动地抬头看着树上挂着的这二位高手。
二人落下,明笑阳小声问:“沈兄?你在这干什么?”
沈玄清窝在地上,悄声说:“我来游山玩水,走得好好的就见有夏兵,只得躲在这儿了。好死不死又跑来这个女的!”
赵安辰道:“夏兵在两个山头外,你在这怎么看到的?”
沈玄清道:“本来是这个女的从这跑过去的,夏兵也是从这个山头追过去的,我刚想下山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谁知道这女的又回来!哎呦,我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看她那身功夫,我可打不过她,万一被她看见,杀了我怎么办。还好你们来了!”
明笑阳道:“她受伤了,为何不救?”
沈玄清一脸无奈道:“你我年纪相仿,不仅家里生意一概不知,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啊?你娘为何还不教你?亏了你家还有密卫。”
明笑阳惊奇道:“这你也知道?”
沈玄清道:“你看她包扎打结的方式明摆着就是大辽密探谍者,脚上至少藏着五十支毒针!鞋侧没有任何纹路刺绣,这表示她不是一般的大辽密探,至少是个谍者统领。不能乱救,谍者思维方式与我们普通人不同,冷血得很,你去救她,她说不定觉得你发现她的行踪把你灭口了呢!看样子,她是捅了夏的篓子,更不能随便救。”
明笑阳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家不是商贾吗?”
沈玄清道:“是商贾啊,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学之所得不适合应试啊,科考也不考这些呀!行商家族定然有避祸绝学,该知道的一定是要知道的,从小我爹就教我。”
明笑阳貌似明白了,认同地点点头道:“有道理呀。”
赵安辰看着这俩傻子,什么都不想说。看到那女子起身要走,说道:“她要走,跟上去。”
沈玄清道:“跟着她没用,她现在是负伤暴露了,无论任务是否完成,都会想办法尽快回到大辽,如果你们抓到她,什么都问不出来不说,她还会自尽,追她干嘛,之所以不追不救还另有原因,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还不如考虑考虑我怎么办。”
赵安辰道:“什么你怎么办?”
沈玄清道:“我不敢走啊,我怕遇上夏兵,不由分说就被咔咔咔了,我害怕,明兄,赵公子,保护一下我好不好?”
明笑阳:“……”
赵安辰:“……”
☆、可疑商贾
三人回到客栈,关起门来慢慢说。沈玄清道:“明兄啊,救人要理智,杀人要慎重,不是所有的事看上去是黑就是黑,是白就是白。那都不一定,凡事有原因。我问你,如果一个相貌粗鄙的大汉当街殴打一个纤纤弱质的美女,怎么办?”
明笑阳立刻答道:“救美女!痛殴大汉!”
赵安辰:“……”
沈玄清又道:“如果这个窈窕美女是个人贩子呢?杀死了大汉的妻子,偷走了大汉的孩子不知卖到哪里去了,大汉知晓,确无法取得证据,将这个美女绳之以法呢?你还要救美女,痛殴大汉吗?”
明笑阳:“……”
沈玄清又道:“如果你草率的救了一个人,这个人活过来以后恶毒地伤害了很多无辜的人,你算积德了还是造孽了?”
明笑阳:“……”
沈玄清又说道:“如果一个地区闹了灾荒,官府的赈济粮发放充足,但是速度有限,可又时刻有人还未等到粮就要饿死了,那我们这些商户会自掏腰包开粥棚接济穷人,比如说你的粥棚让一千人免于饿死,十年后,这一千人中出了一个恶人,杀了两千人,你还要不要逢灾就开粥棚进行接济了?”
明笑阳道:“这……”
周玄清道:“要开!毫不犹豫地开粥棚接济穷人!”
赵安辰点点头。
明笑阳:“啊?”
周玄清道:“我们不是佛,不是神仙,不能看穿个前后十万年的因果。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需要智慧,虽然如此,我们还要尽量明辨是非的努力去做!你救了一千人,是你的问心无愧,救人水火,他杀两千人,是他的恶毒心肠,他做了孽。一千人活了,未来死的又是另外两千人,又凭什么要这一千人为那两千人抵命呢?事情有是非之分,但人命却不能草率的用来做加减法。这和你救美女人贩子不一样,也和你单独救一人,而这人今后杀害更多人之事也不一样。”
明笑阳道:“哦。”
沈玄清道:“这些例子都很肤浅,世上之事却不都是这般简单。”
明笑阳:“这还简单?”
沈玄清道:“刑讯定案之中,有多少冤假错案,真的弄清楚,数量能震惊所有人,但是明知是冤假错案,再重新审一遍,可能也不会有多少改变。何为黑白?唯人心所向而已!凭事难断。”
明笑阳道:“嗯,沈兄学的确实科考不考……”
沈玄清道:“关二爷,衙役官差拜他,土匪草寇也拜他,你觉着关二爷应该保护谁?”
明笑阳道:“这……”
沈玄清道:“比如你白氏家族,力量强大,家主是你娘,官家允许白氏家族昌盛,国泰民安。如果家主是胡杭,你觉得官家受得了吗?那怕是早就鸡飞狗跳了。白氏家族还是白氏家族,是否能容于世,取决于谁当家,更取决于当家人一人之心。”
明笑阳道:“哦……”
沈玄清道:“白氏始祖为何人?白氏为何在□□时期协助朝廷参知政事,而没有在太宗时代踏足仕途,却又为何在当今官家执政期间再次协助朝廷?”
明笑阳道:“我不知。”
沈玄清道:“白氏有情有义,也有立场。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花。实事并非如此。大商尤知国之痛。白氏先祖与年轻时□□皇帝情同手足,□□性情豪迈仁厚,赤诚忠勇,白氏忠君爱国。而太宗皇帝人品向来受人诟病,并且设计杀害了□□皇帝。白氏力量不愿为太宗所用,并未踏足朝堂,这是白氏的情谊,可白氏却不会反叛复仇,依然造福大宋,这是白氏的气节和立场。当朝官家是太宗的血脉,可你娘为何又帮助官家稳定朝局了呢?因为官家仁德爱民,并且□□也不是官家杀的,这是白氏识人辨事。是非黑白并不简单,也有大奸似忠,大伪似真,反过来也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义,是对是错,一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