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服女子用袖掩住口鼻,又低声抽泣起来。
恩人冷哼了一声,有些烦躁地将她也塞进了袋中。
我的阅历太过浅薄,并不知晓“宅妖”的来历。直到后来听了恩人的解释,我才幡然醒悟。
原来宅妖,是一种专门引“丧”进屋的邪物,以“丧”来吸食尽屋中人的阳气以便壮大自己的力量。
这么看来,王俊升的脸色那般差劲,原来是宅妖被吸食了阳精。
恩人拍了拍我的背,提醒我在王俊升进屋前变成人型。
事情得到解决,王俊升也不是吝啬之人,给了恩人好几掂银两,看起来已是自己全部的家底。
恩人不收多,只拿了其中的几两,王俊升再多给,他也推辞着不要了。我们在王俊升的家中呆了几日,直到恩人确定这屋中再无妖邪作祟了,才带着我离开。
“恩人……”我有些羞赫,直言自己爬不上驴背。
恩人看了我两眼,嘴角勾着一抹坏笑:“怎么?现在怎么不说‘不合礼数’了?”
我被他调笑得哑口无言,只能表情木讷地看着他。
被我盯得紧了,他也就收起了笑,揽着我的肩臂将我带到了他的身前。
路上,我被驴子颠得脑袋直晃,有好几次都撞到了恩人的下巴。
只听他闷哼了一声。
“我……我变回去吧。”我瑟缩着脑袋,生怕惹恼了他。
他摁住我晃动的肩膀,嘴里哼着小调继续朝下一个地方行去。
一天夜里,我们在金华府城北郊的兰若寺歇了脚。
寺庙东西两边僧人房舍的门都虚掩着,恩人则拉着我在南边的一间屋里住下。
我嗅了嗅,寺院北边妖气冲天,怕是有什么大妖也在此扎了根。
但恩人看来没有动手收妖的打算,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一天夜里,我睡在恩人身侧,听见窗外传来一丝响动。
我本想起身察看,但忽地被身边的人一手揽入怀里。
昏暗的光线下,他睁开一双灿若繁星的眸子看着我。
“别看。”
我脑子有些混沌,迷迷糊糊地就闭上了眼。
下
一觉到天亮。
寺院里多出来一个叫宁采臣的清秀书生。他走上前来,跟恩人打招呼。我则变回原型,趴在墙头上看他们。
宁采臣将想要留宿在兰若寺的意图告知了恩人。
恩人耸了耸肩,摊手说:“这里没有房主,我也是在这里暂住,你只要不嫌这里荒凉就住下吧。”
宁采臣很是高兴,在一间破屋子里铺起了草铺,再支起木板当桌子,看起来要打算在这里久住。
恩人问他为何要久住。
他腆着脸说:“手头拮据,城里房价又极贵……小生也只能借宿于此了。”
恩人摩挲着下巴,似在思索着什么。
我蹲在墙头,张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听着他们闲聊。
宁采臣一拍脑子,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还没问阁下的名字?”
“姓燕,字赤霞。”
“燕兄也是来参加应试的?”
恩人不答,在这个问题上摇了摇头。
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因为恩人早些年就落选过几次,后面才日渐灰心才在长山县教起了书。
只能说,他并不是读书的料,但他在道门中却更能悟得人生真理。
宁采臣跟恩人又搭了几句话,在没有什么可谈后,便各自就寝了。
我眼睛一转,好奇心大作,趁着恩人不注意时蹿进了宁采臣的屋里。
夜深,宁采臣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我躲在角落里,听着他翻滚在枯草上的响声,又打了一个哈欠。
这时,房子北边传来了说话声。
宁采臣起身,蹑手蹑脚地在石窗上偷偷窥视。
我自是不甘落后,蹿上房梁俯看北边的情形。
只看见四十多岁的妇人在和一个身穿暗红色衣服的佝偻老太婆对话。
话中提到了另外一位女子,名唤聂小倩。
妇人抱怨着女子不见踪影,老太婆则在一旁附和。
话音未落,就见一位容貌艳丽的妙龄女子走了进来。
我再将视线移到了宁采臣的身上,发现他脸色并无太大的异常。
不知过了多久,几个女人才终于说完了话。
而这时宁采臣也重新躺回了草铺。
我跃下房梁,打算溜走,眼角忽然瞥见一道白色的身影。
定眼一看,原来是那个叫作聂小倩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似乎也发现了我,还对我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容。
她要做什么?
我走到一半,又折了回去。正好看见宁采臣义正言辞地呵斥聂小倩:“不知廉耻,道德败坏!再不走,我就要叫南边屋子的人来了!”
我心里一想,南边屋子住的不就是恩人么?
只见聂小倩露出一丝害怕的神色,呜咽了一声,抬袖掩脸转身离开,慢慢地消失在了原地。
我讶然,扒拉着破窗户观察。宁采臣不觉有异,甚至还将屋门重重地阖上。
这宁书生竟然不受妖邪鬼怪的诱惑?
我还想再凑近察看宁采臣的情况,这时一双大手捏住了我的后颈,将我提了起来。
我挣扎着,忽地对上了一双阴沉而熟悉的眼睛。
“恩人……”我耷拉下耳朵,有些害怕地抖了抖身子。
恩人怎么来了……他不会以为我在害人吧?
“跑?”恩人眉头紧蹙,咬牙切齿,“跑去哪?”
“燕兄?”宁采臣从屋里开了一道门缝,疑惑地看着我们,“你怎么在这儿?”
恩人挑眉,皮笑肉不笑地晃了晃我:“捉一只偷跑的狐狸。”
第二天一早,我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多了一条锁链……恩人不再让我变回人型,只将我拴在屋里,哪也不让去。
我无法出去,只能让寺里的鼠精给我讲些外头的事。
就在今早,住在东厢房的兰溪县书生在夜里暴病而死,就连随行的仆人也丧了命。
想想都知道这是昨晚那个聂小倩的手笔。
但宁采臣不信是鬼怪作祟,甚至还对恩人的提醒不屑一顾。可能是把聂小倩和昨夜见到的妇人当成了寺里的女眷。
迂腐的书生最爱说些“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话,到最后殊不知自己就是被这些东西害死的。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抖了抖脖子上的铁锁,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屋里回荡着。
又到了夜晚,恩人才终于推开了屋门。
我抬头瞅着他,见他蹲下身来,抓着我的爪子,问道:“还跑吗?”
“不跑了。”我乖乖地说,还凑上去舔了舔他的手背。
其实心里还是想着偷偷溜出去探个究竟。
“寺里妖物众多,莫要到处乱跑。”恩人收起链子,将我抱起放在怀中,安心入眠。
我的心痒痒,一时半会儿睡不着觉,就睁着眼睛看窗外。
只听见从北边传来一声响动。想必是那聂小倩不甘心,又去找了宁采臣寻欢。
我按捺不住好奇,仍想溜出去瞧瞧,但被恩人死死地抱着,挣不开半点间隙。
窗外忽然有一道模糊的身影闪过,我下意识地叫了出来。
但恩人仍没有苏醒的迹象。
转眼又到了第二天一早,房间的门突然被粗鲁地推开。我见宁采臣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跪在床边请求恩人救他。
趁着恩人舒展手臂的空档,我缩起腹部钻下了床,一溜烟地跑出了屋子。
宁采臣双目瞪圆,捂着嘴惊诧:“狐……狸?!”
之后的事我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从屋里飞出一鸟纸鹤直直地撞上了我,我脑袋一歪就昏了过去,隐隐约约地听见恩人笑骂着我“不长记性”。
再睁眼的时,已到了掌灯时分。
屋里不见恩人的身影。我又往旁边看,发现不远处卧着一个人,看身形应该是宁采臣。
宁采臣听见动静,眯着眼睛坐了起来,朝我唤了一声“狐仙人”。
之前还坚决不信怪力乱神之说的人,现在居然对我唤起了“仙人”?
想是恩人又对他说了什么,才让他相信了这些事情。
我心里一乐,变化成少年的模样。
宁采臣看得愣神,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我摇头晃脑,学着一般书生的语调绕着他转了两圈:“聂小倩非人也——”
“小生知道……”宁采臣绞着衣角,昏暗的光线下也能从他的脸上看出那一丝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