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意未散,于是木桌仍直立不倒,连飘飞的雨水都一丝未漏到桌底。
这时竹林里才响起了轻轻的马蹄。又有十多人聚拢过来,将茶棚外头的两人围在了中间。
谷月轩立在原处,望着最前头马上刚刚收刀之人,朗声道:“十三路绝刀的第十三路,实在名不虚传。看阁下一身锦衣,莫非便是昔日绝刀门的大弟子,如今的缇骑右统领,夏侯与大人?”
细细看去,马上那人眉目间倒当真和那夏侯非有些许相似,只是更为阴沉乖戾一些。他见谷月轩认出了自己身份,便也故作客气地轻轻颔首道:“不知谷大侠也到了这里,方才多有得罪。我等是听闻此间有打斗声,这便过来看看,才知是有贼匪闹事。”
谷月轩点头道:“如此,我便和陆总镖头多谢缇骑大人关心了。”
言罢他便转身欲走。
夏侯与喝道:“且慢。陆总镖头这趟镖,里面有朝廷钦犯留下的罪证,还请交还予我。”
陆镖头猛地回头,张口骂道:“我看方才劫镖之人,压根就和你们是一伙的。”
夏侯与不置可否,只盯着他怀里的木匣,露出一副志在必得之色来。他又看了看谷月轩,道:“谷大侠是明白人,逍遥谷与令师弟同朝廷一向交好,想必懂得其中关切。”
谷月轩仍是挡在陆镖头身前,淡淡道:“谷某乡野之人,恐怕不懂夏侯大人所言种种关切。我只知晓,这是陆总镖头与一众兄弟以身相护的镖,江湖之人信义当头,陆总镖头一心护镖不失,在下便尽力护他无事。”
夏侯与沉下脸色,眯眼喝道:“谷月轩,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趟镖我们要定了。我只问你,让,还是不让?”
谷月轩仰头望着他,拂了拂衣摆上的雨水,轻声吐出二字:“不让。”
第二章 二、
他那一声朗朗地落地,震碎了凝在那木桌上的最后一丝刀意。窄旧的方桌终是裂成了齐整的两半,砸落进雨水里,发出轰一声响。
与此同时,围着他们的缇骑也似是得了号令,纷纷亮了兵器。
谷月轩立在原处,一手成拳背于身后,一手摊平护着已负伤不轻的陆镖头,眸光不急不缓地扫过这片林子。
除却之前屋里的扁担客和其余几人,这次缇骑还来了足足七人,加上身居右统领高位的夏侯与亲自出马,一看便是对陆镖头所护之物无比重视。这帮缇骑,一半出身官宦世家,另一半出身江湖名门,个个功夫不俗。而那夏侯与年少成名,一手绝刀出神入化,单论武功,强过他那堂弟夏侯非不知几许。
纵使是拳平江湖的谷月轩,此番要几以一己之力与人硬抗,胜算也是难料。
连陆镖头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不确定,看他一眼,似是下定决心,向前一步,将手中那口长刀猛地插入泥地里,大声道:“谷大侠,你不必为了老夫与这帮朝廷走狗结下梁子。”
他先前受了那铁拐重击,一肩微塌血流如注,连举不举得起刀都是难说。依他意思,为了不牵累谷月轩,他宁可孤身赴死。
谷月轩回望了陆镖头一眼,轻轻摇头,自是一步未让。他一面钦佩着这位总镖头不输年轻人的悍勇,一面又不免好奇,那让金风镖局搭上数条人命也要舍身相护的木匣里,究竟装着何等重要之物?
见他没有收手离去之意,夏侯与面色微变,咬牙挥了挥袖。
得他号令,其余缇骑便抢攻了上来。
那一场进攻是酝酿已久的,如疾风骤雨,扫荡过这片秋雨中的竹林。缇骑皆是训练有素的一等一的好手,七人疾行而来,脚步竟未比打在竹叶上的雨声大上多少。
在这漫天急雨中,竹影飒飒作响,唯一不动的是掩在翠色之中的青年的影子。
眼前刀光剑影步步紧逼,招招凶险,谷月轩却只是微微张大了一双黑眸,左腾右挪,连避数十招,未离陆镖头一步,也未打出一拳。
敌人动得越快,他便越沉得住气,因为唯有静方可制动。
三十招已过,谷月轩退了半丈,背靠一棵旧竹,面对七人的刀剑钩枪。
这一刻,仿佛风更大雨也更急。
缇骑们不约而同发动了最后的一击,使剑的直刺谷月轩的左胸,使刀的劈向他的右肩,使钩的去钩他的侧腹,使枪的横扫他的双腿,另外三人攻向他的后背。
如若谷月轩再不动,他就会当场被戳成个再不能动的血窟窿。
而他终于动了。
只见他足尖轻旋,已是蹬住那直扫下盘的枪尖,身体借势前倾,不差一毫地避开了勾向小腹的那一抓。而在那短短一瞬,他已连击两拳,一拳击中使刀之人的肩井重穴,迫得那刀锋一偏直往下坠去,正砍中使枪之人的臂膀;另一拳正打中那柄泛着寒光的长剑,那剑铮鸣一声,立时裂作两段,一截被拳风所激,直插入那使钩之人的后背心。
背后掌风亦至,谷月轩片刻未歇,竟能在出了两拳后收了势,手肘在背后那竹上轻轻一顶,腰一沉旋过了身,屈膝抬腿便是一记横踹。
腿风扫过之处,另外三人踉跄退出丈余。
这一场交锋实在太快,陆镖头的手只来得及刀柄上握紧了又松开,说了一个字:“好。”
谷月轩却未敢有丝毫松懈,缇骑虽伤,战力犹在,尤其是那武功最好的夏侯与,仍未加入战局。
夏侯与也正看着他,眸中的冷意渐凝。
四目一接,谷月轩便知道,他要出手了。
寒光转瞬即至,绝刀一出,连落在众人颊上的雨都更萧索了些。
夏侯与的刀太快,快到谷月轩都无法像之前一样,等看清他刀路中的破绽再出手。他第一刀斩落,将泥地都劈出一道深痕来,谷月轩不敢大意,为避刀锋不得不向上跃起,凌空一翻,双足踩上身后的粗竹。
第二刀第三刀紧跟而至,不偏不倚,每一刀都是朝着谷月轩脚下直劈而来,他只得一路往上。
夏侯与连出了七刀,谷月轩已攀至竹顶,而那竹子被七刀横穿,竟还没有立刻碎裂在地,仍在微微摇摆。
谷月轩再见夏侯与的动作时,心里蓦地一紧。
因为那人的第八刀,是朝着立在竹下的陆镖头劈去。
夏侯与何等精明,算准了七刀的时间,会让那竹伤而不倒,而谷月轩则被他逼得离开了陆镖头和他怀里的木匣。
面对那等凶悍而锋锐的刀意,陆镖头根本没有还手之机。
谷月轩提起了全身之力,从竹上跃下,一掌直接追向了夏侯与手里的刀。
那一掌极为凶险,若是他算错了一分,便会被那刀削断五指。可此时此刻,谷月轩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水浒英雄掌直对上了十三路绝刀,刀锋偏离了陆镖头的脖颈,落到了他抱着木匣的右臂上。
谷月轩不敢迟疑,一招怒荡寇将陆镖头捉到身边,垂下的右手背上已多了一抹血痕。
这一招下来,他护住了人,夏侯与得了木匣,他一手麻痹,而看夏侯与脸色,应是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这时只听得陆镖头一声大喊:“名册——”
听到耳边锐器破空之声,谷月轩抬头,看着一枚乌漆漆的飞刀往陆镖头的后背飞来,那角度实在太过刁钻,他想要回护却已来不及,只能看着那刀直没而入。
见此情形,连夏侯与的眼神都为之一变。
就在竹林另一侧,有一个人头戴黑纱斗笠,再度扔出三枚飞刀,正在往竹林深处遁去。
谷月轩抱着无力扑倒的陆镖头的身体,无论是躲还是逃,都有些力不从心。
紧跟着一股熟悉的刀意自后侧逼近,那不同于夏侯与的刀那般冷煞,而是更刚猛也更霸道的另一路刀法——那刀撞飞了三枚朝他袭来的飞刃,破空而去,追上那正打算逃遁的刺客,将人一刀毙命。
这一扑一斩都太过干净利落,连风雨声都为之一顿。那出手之人立在谷月轩与夏侯与之间,刀锋未收,杀意未绝。
谷月轩怔怔望着那同样披着黑纱斗笠的背影,张了张嘴,竟一个字也唤不出来。
倒是对面的夏侯与先出了声:“……魔刀?”
那人冷哼一声,没有作答。
夏侯与握紧了手里木匣,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谷月轩,说了声:“撤。”
他目的已达到,无意与谷月轩和荆棘二人为敌,自然不会再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