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突然就这么解开了,虞长乐反倒有种莫名的失落。
他捧着水杯,有些没滋没味,试探着笑问:“那,我们敖二公子是不是就要飞走了?”
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必须要待在一起的理由了。两年里,虞长乐也交了这么多朋友,可是……
可敖宴毕竟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重要的朋友。重要到,都有点不像朋友了。
“你傻吗?”被子里传来敖宴没好气的声音。虞长乐心中微紧,道:“嗯?”
敖宴道:“你乱想什么?我好好的飞哪去,回龙宫吗?”
虞长乐微微睁大眼睛,而后弯起唇角,点头:“嗯!”
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为什么只是晕倒敖宴就这么担心。拐钱婆的灵契,非身死不得解,敖宴是以为他要死了?
虞长乐又有点心酸又有点好笑,冲口而出道:“我没事的。”
敖宴睁开眼睛看着他,偏过头不屑地哼了一声:“谁要关心你了?我只是觉得稀奇,我睡觉了。”
灵契,身为东海龙族的敖宴走没找出解开的办法,却被一个疯道人一股灵力就解开了。虞长乐不由把道士甲的身份想得更神秘了一点。
“你睡吧,我也睡了。”虞长乐吃饱喝足,躺下道。
敖宴道:“去,别吵我。”
两个人对话像幼稚的小孩子一样,虞长乐却觉得很开心,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
再醒来已经过了晚饭点,虞长乐这才跳下床恢复了闹腾。沈明华和欧阳苓都来看过他,虞长乐从他们口中得知,原来自己昏迷期间一直在发高烧,连先生们都束手无策。
沈明华道:“我都没想到敖公子有这么细心,啧啧。”
“先生喊你去问话呢。”欧阳苓道。
敖宴睫毛动了下,醒了。
“我们吵醒你了吗?”虞长乐歉然。
“没有。”敖宴气色已经恢复了,“问话我也去。”
他好像还是放心不下自己,虞长乐吐了吐舌头,道:“那我们走吧。”
二人来到明志殿,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幽幽光线中,锦衣紫袍的青年端坐在太师椅上。他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琉璃镜上细细的金链折射着暖色的烛光。
敖宴蹙眉:“敖宸?你怎么来了?”
敖宸手中端着一只瓷白的茶盏,磕了磕茶杯盖道:“阿宴也来了?虞公子好。”
若是只看这位景清君,虞长乐会以为这是一次老友的围炉夜话。但他对面的浣纱先生面上却没什么笑意。
虞长乐立即猜到,这是为了九星令的事。
果然,敖宸道:“人间山雨欲来,本君想把本君的弟弟带回龙宫。不知先生可否愿意?”
“景清君还是当问一问泽流。”浣纱先生道。
敖宸看向敖宴,笑意不减,呷了口茶水,却透露出威压。
虞长乐发现这两兄弟虽性情差别很大,但骨子里透出的强势却是一模一样,敖宸只是坐在这里,就没有任何人会忘记他是未来的东海龙王,此时的龙宫太子。
敖宴皱起眉,不悦道:“我不回去。”他从来不喜敖宸的做派,说话圆滑,滴水不漏,连一句重话都没有,机锋全在柔滑的话语之下。
“阿宴大可放心,”敖宸笑道,“本君也可让虞公子随我们一同回去。”
忽然被提到,虞长乐“嗯?”了一声。仔细一想,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但……
“你想去龙宫么?”敖宴看向他,浣纱先生的视线也落到了他身上。虞长乐想了想,道:“现在对你……和我来说,龙宫确实比人界安全。”
敖宴道:“你只要说你想不想去就行。”
“……不太想。我还是喜欢人界。”虞长乐摇头。
敖宴冷声道:“听见了吗?我不回去。”
“可惜了,”敖宸忽而笑了下,笑意比刚刚的笑面真实多了,“虞公子不去,阿宴自然也就不回去了。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好强带人走。”
他站起身,对浣纱先生行了个鞠躬礼,道:“那阿宴就留在书院了。本君先走一步,先生再会。”
浣纱先生颔首道:“劳烦景清君这一趟了。”
敖宸走出明志殿,虞长乐便将昏迷的始末与浣纱先生说了。
先生们并不知道自己师门的白怀谷和刺花之间可能有关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隐瞒了道士甲和自己说的那句话。
浣纱先生搭着他的手腕,探知了一下脉象,道:“你体内灵相并无变化。”
“我自己也没觉出什么异样。”虞长乐诚恳道。
浣纱先生微微蹙眉,又探知了几遍,仍无异样。好像那疯道人就是干来打个招呼似的。
“这些天先注意,不要动用灵力。”她最终道,看了看天色,“不早了,你二人也早点去歇息吧。泽流,你这些天注意一下长乐。”
汇报完,虞长乐和敖宴回到憩泊峰,却在门前看到了等候的敖宸。他还没有走。
金链垂在敖宸脸侧,他笑眼弯弯,好似一只狐狸,直起身,向虞长乐道:“虞公子可否愿意借一步说话?”
“你想说什么?”敖宴扬起眉,嗤笑,“龙宫事情那么多,你能离开这么久?”
言下之意,你怎么还不走?
“本君虽然事务繁忙,但这点时间也不是抽不出。”敖宸道,“阿宴就不必跟来了,虞公子,请。”
*
暮色千山,积雪上万重金光。敖宸站在树下,看了眼夕阳道:“看来今夜不会下雪了。”
“大概?”虞长乐回道。敖宸俯视着雪山寒流,好似就是来看风景的,他不说话,虞长乐也不好问话,目光飘到暗香盈盈的梅枝上,心想,待会儿可以折一枝放到他和敖宴的房间里。
二人就这样默默地看了许久的雪,敖宸忽然道:“阿宴很重视你,虞公子。”
“叫我长乐就好,不必叫公子了。”虞长乐摸摸鼻子,“怪生疏的。我能不能也叫你敖宸?”
敖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失笑道:“难怪阿宴会喜欢和你在一起。”
这大概是敖宸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而后表情平静下来,不再端着那礼貌又生疏的微笑。
难怪什么?虞长乐不明所以,心里莫名想起敖宴的嘲讽:敖宸这样子,不出二十年就会长出笑纹。
他连忙绷住嘴角,怕现在就笑出来。
“阿宴自小就不喜龙宫,我也知他不喜我的为人处世。”敖宸站姿也放松下来,抱手,指节轻敲着手臂。
“我行事处处依法依理,他则不喜拘束。龙宫千年传承,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规矩,阿宴时时想的就是冲撞悖逆这些规矩。父王不知为此震怒了多少次,最后终于拿他无法了,任他在龙宫外逍遥自在。”
“阿宴可有同你说起他小时候?”敖宸笑了下。
虞长乐也不自觉被他说话方式感染了,简洁道:“并无。”
“阿宴出生时,我已经二十一岁了。所以我们没什么共同长大的手足之情。”敖宸道,“但也因如此,阿宴几乎可说是我一手带大的。母后性子火爆,不耐烦带小龙;父王则是在阿宴的整个童年都没怎么露面;而我,在他八岁之前,都只接手了一小部分龙宫事务,空闲比较多。”
“长兄如父”,敖宴的家庭模式某种程度上来说和欧阳苓差不多。
敖宸的眼眸比敖宴色泽更浅,是银紫色。此刻这双眼眸中染了笑意,敖宸道:“其实阿宴小时候不是如今这样。因为奶娘的失误,阿宴的蛋壳有点小问题,他破壳后气息微弱,当时父王只看了一眼,处死奶娘后就走了。他们都觉得这孩子活不过一晚。”
虞长乐抬眼,敖宸笑:“你是不是很惊讶?”
“那么小的一个小龙,就像个小蛇似的,体温高高又低低,怎么看都很难活。但阿宴最后却挺过来了。你可知当年海龟丞相给他的卜语是什么?
“——命途多舛,凶厄伴身。寻得机缘,方能解救。
“阿宴一直到五岁,都是个小药罐子,胆汁似的药当水喝。但叫我这个成年龙族都惊讶的是,那些药他从来不拒绝。阿宴脾气倔,连蜜饯都不愿意吃,好像就要和自己作对似的。
“不仅如此,他还爱打架。尽管体格弱,却偏偏最凶,每一个敢嘲笑他的同龄龙都会被他揍回去。当然,阿宴自己也常落的一身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