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她面上的痛苦、挣扎、恐惧,是真真儿的,她不再戴着那副冰冷的面具,永嘉帝便发现,其实,真实的她,也没有那么难以接近。
在永嘉帝的怀中,昏睡中的傅皇后,会不自觉地扭动着身子,寻找对自己来说舒服的姿势。但永嘉帝寻了处还算安全的地方将她放下来休息时,她会下意识地攥紧永嘉帝的袖子,试图挽留住那股令她熟悉的气息。
这种依赖和亲近,在傅皇后醒着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有的。
永嘉帝看着傅皇后平静的睡颜,纷杂的思绪也跟着沉淀下来。
……
傅皇后醒来时,嘴中有股药汁子味儿,这令她下意识的想要呕吐。
一旁的兰芝见状,还没有为傅皇后的清醒而高兴,就赶忙一脸担忧地上前一边为傅皇后拍着背,一边劝:“皇后娘娘,这是皇上特意让太医为您煎的安胎药,您可千万不能吐啊。”
若是在往日,安胎药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傅皇后要是吐了,请人重新再煎一副送上来,也就是了。可眼下地动方歇,皇宫中损失惨重,想要寻到药材并煎出一副汤药来并不容易。可以说,每一副汤药,都浪费不起。
傅皇后才动了胎气,正是需要好生修养的时候,这喝下去的安胎药,自然不能随意浪费了。
傅皇后显然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尽管喉咙口一直犯恶心,她却强行压下了呕吐的冲动,问兰芝:“本宫昏迷几天了?”
“回禀娘娘,娘娘昏迷了一整天了。”
“哦,本宫既昏迷着,是如何服那药的?”
兰芝面上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是皇上助您服下的。”至于怎么个助法,就不消细说了。
傅皇后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耳朵尖悄然爬上了一点红晕。
回想起半睡半醒间,辗转于唇上的柔软触感,她只觉得,自己还不如把那些汤药全部给吐出来呢。
原本傅皇后与永嘉帝之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出了这么一件事,傅皇后反倒不知道要用什么态度来面对永嘉帝了。永嘉帝才救了她的命,若是她继续冷着张脸对人家,岂不是有过河拆桥之嫌?虽然这河也不是她主动要过的,再者,半梦半醒间的那抹温暖,终是让人有些留恋……
兰芝小心觑着傅皇后的神色,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道:“皇后娘娘,奴婢有话想说。皇上他待您,也算是真心实意了,您何不试着与皇上好生相处呢?”
傅皇后闻言,怔了怔,叹道:“本宫从前,的确不曾了解过皇上。皇上他……是个有担当之人,并不像本宫想象中那般冷淡凉薄。”
兰芝闻言,嘴角悄悄翘起,觉得这次虽是遭了这么一回难,却也值了。
一直以来,看着傅皇后在宫中每日行尸走肉般地过日子,明明不过双十年华,却将自己磋磨得像个饱经沧桑的老妪,兰芝心中不是不心痛的。她想劝傅皇后,却不知从何劝起。帝后二人,谁都不肯先低头,他们这些底下的人,又该如何劝?
好在如今,永嘉帝和傅皇后之间,眼见着关系是要缓和了。到底是同生死、共患难过的经历,不比寻常。在兰芝看来,就该如此。她家主子,值得更好的对待。
傅皇后在闺中时,也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子,直到遭逢大变,才变得这样沉静。旁人不知,还道傅皇后生来便是这副性子,兰芝这个一直在傅皇后身边儿伺候的,却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若非先帝对当年的太子百般猜忌,若非傅家卖女求荣,想来也不至于如此。
“娘娘,您这样说,奴婢也就放心了。皇上是个值得托付之人,日后,您便只管与皇上好生过日子吧。至于傅家那头,您若是实在不想搭理,便权当没有这么个娘家就是了。”
“若是真能如你所言,就好了。”傅皇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有些事,不是当它不存在,它就真的不存在的。便如本宫,说是不再管傅家的事,可只要本宫身体里一日还流着傅家的血,在外人看来,本宫与傅家就是一体的。”
虽则此番永嘉帝特来相救之事,令傅皇后十分动容,对永嘉帝大为改观,但这并不能让她消去所有的顾虑。
“傅家人自先帝时起,便一直汲汲营营,所求者,无非是高位。若是满足了他们的野心,他们未尝不会想着再进一步;若是他们的野心迟迟得不到满足,本宫也想不到,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儿。”
“皇上他……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原应有更好的女子来配他。本宫……不过是深陷泥泽之人罢了。”
一时之间,兰芝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就凭着这么短短几日,要彻底让傅皇后解开心结,想来也是不可能的。
说完一番话,傅皇后感觉腹中又是一阵轻微的疼痛,赶忙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护着腹部。
傅皇后虽不言不语,对这个孩子的到来表现得颇为冷淡,但兰芝知道,傅皇后也是看重这个孩子的,否则,傅皇后当日半昏半醒之时,也不会下意识地一直护着小腹了,她从来都是个嘴硬心软之人。
永嘉帝则站在不远处,手捧着药碗,将主仆二人的对话悉数收于耳中。
不知过了多久,滚烫的汤药渐渐变得温凉,冷热适中,永嘉帝才将药碗塞入一名宫婢手中:“皇后既然已经醒了,你便将这碗汤药端过去,伺候着皇后用了吧。”
至于他与傅皇后之间的事,他还要再好好想想。
永嘉帝自己并不怎么把傅家放在眼中,哪怕傅家在先帝时期一直上蹿下跳的,对他造成的威胁到底有限。他没有想到,傅家竟会给傅皇后带来这样大的困扰。
其实,若是傅家只求荣华富贵,给他们个爵位荣养着,倒也未尝不可。若是知足的,就该安生下来了,若是不知足,他也有的是法子收拾他们。
不过,眼下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地动一起,不知有多少小人私底下酝酿着阴谋呢。
果然,没过多久,永嘉帝就接到了战报,说是云南王打着帝王失德,上天示警的旗号,反了。
与此同时,边关北戎人也再度兴兵来犯。
第115章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在京城地动方歇,还未来得及清点受灾人数并赈灾时,内忧外患又起,对永嘉帝来说,可谓是雪上加霜。
昭德帝在位时期,连年的战事,便已使国库空虚,而昭德帝生前最后一场对阵云南之战,看似是朝廷赢了,实则朝廷劳民伤财、大动干戈之下,也只是给了云南一记迎头痛击,并未彻底瓦解云南的战力。否则,云南也不至于在昭德帝刚过世不久,便又重整旗鼓,对朝廷发起进攻。
而北戎呢,于一年前败在大夏手中,为此,北戎不得不称臣纳贡,这对于心高气傲、野心勃勃的北戎王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侮辱,且北戎王也明白,依照当初定下的纳贡数量,不出几年时间,北戎的国力必将被削弱,无法再对大夏造成有力的威胁。这对于北戎王来说,显然是无法容忍的,因此,只要让北戎王找到机会,他定会撕毁条约,对大夏下手。
无论是云南还是北戎,会对大夏朝廷宣战,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只是,这时机也未免太巧了些,云南那边儿前脚刚宣布谋反,北戎后脚也跟着反了。若说这两者之间没有联系,任谁都不会相信的。
同时遭受内外夹击,无论对于哪个帝王来说,都是一件麻烦事儿。而对于永嘉帝而言,还有一件更为棘手的事,便是他刚刚登基,威望不足。此时,原本应是他与大臣们相互周旋、相互试探的时候,偏偏连续出了天灾人祸,朝堂中某些原就对他不服之人,恐怕非但不会配合他,反倒会生出些别的心思来。
可反过来说,若是在如此艰难的境况中,永嘉帝仍能迎难而上,摆平这一切,那么,在老臣们心中,他的分量自会变得不同。
当然,对于眼下的永嘉帝来说,他所关心的,自然不会是这些。
自从接到战报之后,永嘉帝便没睡过一个好觉,紧急调派了一名将领前往云南,北戎处亦是如此。大夏如今因着天灾而人心惶惶,又是匆忙迎战,情况对大夏很是不利。
好在云南先前已经被太子和蓝承宇带去的军队狠狠削过一番,实力大不如前,被派去的那名宋将军虽能力平平,倒也堪堪守住了,未让云南王占到便宜。只是,不知云南王是如何在短短的时间内又赶制出一批见血封喉弓箭,让大夏朝的士兵死伤颇为惨重,幸而这弓箭数量不多,否则,大夏军队恐怕就得不战而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