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傅皇后慢条斯理地说完这一番话,太夫人与傅夫人的面色都变了:“娘娘,你可是,还在记恨秦家那件事?”
当初,傅氏嫁给太子之前,原是有过一桩婚约的,虽只是口头婚约,但在两家也算是过了明路。
傅氏的未婚夫不是别人,正是青梅竹马的表哥,山西太守秦家的嫡长子。
秦家原先在京城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才外放。傅氏与秦家表哥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因两家早早就有了结亲之意,自然乐得看秦家表哥与傅氏亲近。秦家表哥也是个稳重的,知道傅氏未来会是自己的妻子,便处处照顾着傅氏,一双小儿女之间,很有些感情。
可偏偏,在昭德帝末年,秦父因为一些原因被降了职,傅家处境也又有些尴尬,恰好昭德帝有意让傅家女为太子妃。彼时,适婚的只有傅家长房嫡幼女,以及傅家二房嫡次女。依照傅家长房的身份,嫁给太子为正妃都已经有些勉强,二房就更不够看了。
为了抱住昭德帝的大腿,便由老太爷与太夫人做主,隐瞒了傅家大房嫡幼女与秦家子已有口头婚约之事,将傅氏嫁入了东宫,又将二房嫡次女嫁入了秦家,如此,也算是没有违背与秦家的约定,横竖外头人只隐约知道傅家与秦家在议亲,而不知道议亲的究竟是哪两个小儿女。
“当初,咱们也是逼不得已,才会行此下策。如今,木已成舟,娘娘还是向前看吧。”太夫人道。
“当日本宫进宫时,便说过了,权当是偿还家族这些年来对我的栽培。自己做的选择,没什么好后悔的。如今,表哥已与堂姐成婚多年,本宫自也不会再有什么念想。”傅皇后目光如炬地看向太夫人与傅夫人:“只是,本宫不会再做任由傅家摆布的一枚棋子。本宫会好好占着正宫皇后之位,会好好将腹中的孩子诞下,但傅家若是还想要更多——恕本宫无能为力。”
见傅皇后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太夫人的手在轻微地发抖:“好好好,你果然是与家族离了心了。你埋怨咱们将你送入宫中,埋怨家族给你带来的一切,但你以为,你能够这么轻易的与咱们撇清关系么?你身上傅家女的烙印,是永远也洗不清的!”
“本宫从来没有想过能彻底摆脱傅家对本宫的影响,只是,本宫既然先前为傅家而活,如今,也想为自己活一次。只要傅家安分守己,不做什么多余的动作,荣华富贵是不会缺的。不过,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怕是不会满足于此吧?”
傅皇后摇了摇头:“本宫能力有限,恕本宫不能奉陪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事已至此,傅皇后觉得自己与傅家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106章
太夫人与傅夫人不同,在家里头当老祖宗当惯了,便容不得底下的小辈忤逆她。兰芝见太夫人出宫的时候,神色铁青,不由担心道:“太夫人怕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娘娘要小心啊。”
自家娘娘怎么就这么命苦呢,怀着身子,娘家人不说来宽宽她的心,净给她添堵来了。
“随她去吧,本宫这祖母最是个善于钻营的。本宫这条路子走不通,她总能找到别的路子。”傅皇后面容平静,无悲无喜:“左不过是盘算着再送个庶出孙女进宫罢了。不过,她便是想送,也得皇上愿意收才行。”
可永嘉帝又不是个傻子,当初迎娶傅氏女,实属无奈。如今大权在握,又怎会再迎一名居心叵测的傅氏女进宫来,扩大傅氏一族在后宫的影响力?
若是太夫人想走傅皇后这条路子……不好意思,傅皇后是绝对不会配合的。话说回来,若是傅皇后愿意配合太夫人的行动,那太夫人根本就不必舍近求远,再找另一个傅氏女入宫。
坤泽宫中,永嘉帝正在习字。他一手字大气磅礴、力透纸背,颇有苍劲之骨。
无论是任何人来看,也只会感叹一声“好字”。
唯独打小儿跟随在永嘉帝身边的內侍看得出来,永嘉帝收笔时笔锋有些犹豫,分明是心乱了。
“皇上,您可还要去凤仪宫?”想了想,內侍终是忍不住问道。
方才,永嘉帝分明是想去凤仪宫看看的,可一听说傅家太夫人与傅夫人进宫的消息,他便又打消了主意,不再提要去凤仪宫的事,只让人替他研了磨,说要习字。
按照这內侍的想法,心都不在此处了,还练个什么字儿啊。过去看看,又怎么样呢?傅皇后虽然对皇上不甚亲近,但也未必有多亲近她的家人。
不过,有些话,他也只能自个儿在心底想想,却是不好对永嘉帝直说的。
永嘉帝沉默了片刻,双眼死死地盯着自己写出来的字:“不去了。”
当初尚未大婚之时,他也曾期盼过能有过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妻子。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想来,皇室中的婚姻虽外头看着光鲜,内里总有种种不尽如人意之处。
……
因着傅皇后被查出有了身子,为先帝哭灵之事便只让她露了个面,没让她久留,唯恐她腹中的胎儿有什么不妥。
哭灵极为费神,宝络本就身子孱弱,跪得久了,膝盖便似被针刺过一般疼。哭的时间长了,嗓子也哑了,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憔悴,起身的时候,她甚至身子晃悠了一下,险些摔倒。
“小心。”一双精瘦有力的手臂将宝络稳稳扶住,宝络侧过头,便看到了蓝承宇的脸。
许是习武的缘故,蓝承宇的体力比宝络要好得多,虽说眼眶有些红,但整个人精神还是不错的。
因为这是在先帝的灵堂外,蓝承宇只是扶了宝络一下,待宝络站稳了,便松开了手。
几日未见宝络,他心中实则有许多话想与宝络说,但眼下,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他也只好默默地将那些关切的话语埋在了心中。
“……公主,节哀。”蓝承宇递给宝络一块早已准备好的丝帕。这丝帕并未熏香,但洗得很干净,有一股清爽的味道。
宝络默默接过,将头埋在了里面,小小声地应了一声“嗯。”
在灵堂上,宝络哭得很伤心。旁人都道是长寿长公主与先帝父女情深,情难自已。只有宝络自己明白,对于昭德帝的离世,她虽有伤心,但并不重。她真正为之哭泣的,是那段在昭德帝手下艰难生存、辛苦隐忍的岁月。
从前许多不能发泄出来的心酸和苦楚,仿佛都要借着这次哭灵,一并哭出来。而后,她会将这些情感,随着昭德帝一起埋葬。
蓝承宇担忧地看了她半响,终是没忍住道:“便是……为了那些关心您的人……为了皇上和太后娘娘,您也该注意自个儿的身子。”
也为了我。
他默默地咽下了这一句。
蓝承宇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相信,宝络听得懂他的意思。
“放心吧,一切都过去了。”
是的,一切都过去了。
宝络觉得,比起自己,蓝承宇才是那个更需要被安慰的人。毕竟,昭德帝待宝络母子三人实在说不上有多好,但他一直以来对蓝家的关照,对蓝承宇的看重,却是毋庸置疑的。
想必,蓝承宇跟昭德帝之间的感情,会比她与昭德帝更深一些。
回到昭阳殿时,碧尧看着宝络苍白虚弱的小脸,心疼得不得了,一面命人将早已准备好的灵芝汤端了上来,一面道:“公主,您身子不好,大家都是知道的。皇上都吩咐过了,若是您撑不住,只管提前回来便是。您这又是何苦……”
在碧尧看来,昭德帝在世时那般苛待徐太后和永嘉帝,最后更是欲以宝络的血肉为药引,根本就不值得宝络这般待他!
宝络摇了摇头:“先帝好歹与本宫做了一场父女,便是这父女情分有限,如今先帝大行,本宫去送送他也是应该的。何况,皇嫂已因有孕而提早离场,若是本宫也走了,像什么话,没得让人说皇兄轻狂。”
宝络当然知道永嘉帝对她的一番拳拳爱护之心,便是拼着受人非议,也不愿让她受苦。可正因如此,她才更改为永嘉帝着想。若是她自顾自走了,最后承受压力的,只会是永嘉帝。
碧尧见状,便知宝络心意已决,不会因三言两语而改变主意。她叹了口气:“皇上和太后若是知道公主这般逞强,只怕又要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