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涵怒到浑身颤抖,咬牙道:“你胡说,皇上不会那么做的。”
“沈将军未免太天真了,别人不了解北燕帝是什么样的人,你这位帝师会不知道吗?”
是啊,他看着帝王长大,心里比谁都知道那人有多心狠手辣,骨肉至亲、授业恩师他都没放过,可阿辞为何从没和他说过?
未济瞧着沈涵整个人像一株被抽干血气的枯草般,强撑的意志也开始溃散,他满意一笑,收拾不了苏辞,送她师傅上黄泉也不错。
只是他高兴得太早了,后半夜苏辞亲率的大军已至银雀城后城门,苏家军被北燕帝重新启用,十二上将也被放了出来。
何天罡和未济登上城楼,只敢没出息地偷瞄了一眼城下的大军,瞬间就慌了神。
何天罡:“苏辞怎么来得这么快?道长,我们该怎么办?若是让她知道沈涵的事,定不会放过你我。”
未济倒是当机立断,“绝不能放她进城,先送沈涵归西,死无对证,话才能由着我们说。”
“什么?道长你不是说只教训沈涵一下吗?”
“大帅想想你来到边关后做的事,若是让沈涵活着到苏辞面前告状,你哪里还有活路?”
“可……”
未济顺坡截话道:“可贫道有一计,待明早敌军来袭时,沈涵若是战死,就算了,要是没死,咱们就再帮他一把。”
“苏辞那边怎么交代?”
“南楚昨晚不是特意给沈涵送了吃食吗?我们就给他定个通敌的罪名,让他死的合理。”
何天罡被未济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对其言听计从,紧闭城门不开,说什么夜深了,反正前线暂无战事,让苏家军先在城外歇息,明日开门。
向来神经大条的炎陵听了都不信,“将军,何天罡不对头啊!”
苏辞晚上看不见,只能和黎清同乘一匹马,心中不安感分外强烈,“绕路,到前线去。”
……
当东方再次亮起微光,沈涵无神的目光才找回一些焦距,身体像熬空了一样,连伤口痛都感觉不到,已经第三日了,断粮断水、孤立无援的第三日,总归要有个结局。
南楚大军再次踏近城门,却不急着进攻,一匹红鬃烈马驮着黑甲将军上前,朗声道:“在下南楚主帅寇辰,仰慕沈将军风采……”
沈涵身后除了徐越再无人能站起,几名伤重的将士已经放弃了挣扎。
沈涵的虎□□裂,好不容易凝固的伤口因他握剑的动作,鲜血顺着剑锋再次滴落,开出骄阳下南境战场唯一的花朵,“要战便战,要杀便杀。”
饶是寇辰血经沙场多年,都被沈涵桀骜不屈的目光所触动,“沈将军乃是一代名将,我家主上甚是敬佩,特让我接将军到南楚军营一叙。”
沈涵嘴角干裂,声音沙哑却有力,“除非我死。”
城墙上突然布满了弓箭手,何天罡和未济道长大摇大摆地走出,让人押来了一名穿着男装、发髻散落的女子。
何天罡望着城下的沈涵,“沈将军,我就说你身边的小侍从怎么长得细皮嫩肉的,你好大的胆子,从军居然带家眷。”
一代名将,忠贞热血,除了要面对敌军的围剿,竟还有应付自己人的暗箭。
沈涵瞳孔一缩,“音书……何天罡你到底想干嘛?”
何天罡:“我刚才可都听见了,南楚盛情相邀,你这是要叛逃啊,通敌叛国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吗?这样吧,昔年苏辞曾万军中斩上将首级,你若也能杀了南楚主帅,我便信你,放了你的娇妻。”
“何天罡”,沈涵一声怒吼,目眦尽裂,心中悲愤难泄,却不得已回过神来,剑指南楚主帅寇辰。
寇辰不温不火道:“沈将军,本帅还是那句话,南楚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城墙上的温姨哭得和泪人一样,心如刀割,哀求道:“沈郎不要,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再等一等,阿辞就快来了……”
提到苏辞,沈涵心中又是一阵痛,是他对不起那孩子,从小到大未给过她几分温暖,反而一手将她往火坑里推。
南楚雄兵十万,唯一人披坚执锐对阵,微毫得连大海中的一朵浪花都不算,随时可以被巨潮吞没得无影无踪。
寇辰佩服那人的忠肝义胆,却也无奈地摇了摇头,下令道:“抓活的。”
鼓角声再起,敌军攻城,原本在城门口苟延残喘的北燕将士手拉手站成一道人墙,任凭敌军将他们戳成血窟窿,守卫家国到最后一刻。
徐越跟随沈涵杀入敌阵,回头望了一眼,七尺男儿潸然泪下。
“将军小心。”
箭雨飞流而下,徐越以身挡住沈涵,中了数箭,鲜血从口中不住地溢出。
寇辰望之,眉头一皱,“谁放的箭?”
一匹金鞍的汗血宝马踏步上前,半张黄金遮住了马上人的左脸,满眸的戾气和轻蔑,“照寇帅这个功法,银雀城何时才能拿下,本太子只好出手相助。”
大梁将士的□□手在侧,箭雨纷纷而下,沈涵抢过一张盾牌,暂时护住徐越和自己。
沈涵:“徐越撑住。”
徐越满口是血,根本说不出一句话,唯独看到沈涵背后的银雀城上□□手的箭已经对准了他,喊道:“将军,小心。”
他最后奋力推开沈涵,又中了几箭,昏死了过去。
沈涵早已力竭,挥剑的动作都慢了不少,肩上和腿部中箭,他恶狠狠地看了城上的何天罡一眼,已是绝路。
温姨在城楼上声嘶力竭地哭泣,唤着他的名字,想就此跳下去陪他一同赴死,却被身后的将士死死按住。
纵使她是皇上安排在他身边的人,可多年相伴从未有一丝掺假。
沈涵看向温姨,目光中是无限的温柔,无声说了句唇语,“好好活着。”
转眼便杀意凛然地向敌军杀去,就算天要亡他,他也宁愿死在敌将手中,而不是北燕人手中。
连敌军都诧异,这人杀了两天了,居然还有万夫难挡的力气。
“报,我军左侧有北燕军袭来。”
寇辰:“何人的帅旗?”
“苏辞。”
一旁的司徒不疑闻之,饶有兴致地看向沈涵,嘴角弯起一抹残忍的笑,“放箭。”
寇辰当即拦道:“不行。”
司徒不疑嗤鼻一笑,“我号令的是我大梁将士,又不是你南楚兵马,哪里来的不行?”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何天罡和未济看到不远处苏字帅旗,两人心里同时咯噔了一下。
未济险些没站稳,慌张怂恿道:“大帅还愣着干嘛?赶紧下令射杀沈涵。”
何天罡哆嗦道:“放……放箭。”
一声令下,北燕和大梁同时万箭齐发。
东方升起一轮火红的太阳,暖光照亮浊世,却驱不散人心头的阴暗,到底是这南境战土腐臭不堪,还是人的皮骨丑陋腥臭?
逆光看去,一身玄甲的沈涵以剑指地,强支着身体不倒,口中溢出的血滴到地上,身前身后插了无数支箭。
温姨在城楼上哭晕了过去,那一幕是她一生的噩梦。
苏辞率兵赶到时,远远看见那被/射/成刺猬的人,心口一窒,耳畔嗡嗡作响,周遭都安静了,听不到沙场上任何嘈杂声。
师傅,我想重回年少,不计较冷宫的馊食残饭,不计较庭中木兰开了又败,至少那时你一身青衣,立在树下,在我身旁。
她摘掉脸上的鬼面具,噗通一声跪沈涵在跟前,生平第一次害怕到颤抖,像一个犯错害怕被惩罚的孩子一样,轻声道:“师傅……”
这偌大的天下,她向来孑然一身,唯有一个亲人,何曾有人理会过她是否孤苦伶仃?
那是沈涵一辈子在苏辞面前难得露出的笑脸,却笑得血肉模糊,断断续续道:“阿辞,为师错了……不该把你强留在皇上身边……走吧,离开这里,不再做什么将军了……”
他耿直一生,没有做过一件后悔的事,仅有当年以师徒之情将苏辞挽留在北燕帝身边,害她至此,终究是悔了。
“阿辞,原谅为师,留你一人在这世上了……”
连北燕帝都不知道,苏辞怕黑,怕孤独,小时候一个人睡在冷宫里,总会自己藏在被窝里呜咽,面冷的沈涵发现后,夜夜都是等她入睡才走的。
“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