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城主说笑了,此事与在下何干?”
“褚南,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会找到证据证明你到底是谁。”
褚慎微不动声色,脸上依旧一抹狐狸的笑意,永远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其实在下着实好奇,为了将军,言城主舍弃大好局势回皇城,甘心做一只帝王的提线木偶,值得吗?”
他算无遗策,就连苏辞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唯独眼前人在棋盘上偏离了轨道。
“为何不值得?不管是你,还是北燕帝,都可以为了目的,随时牺牲掉一个苏辞,但我可以为了一个阿辞,随时屠了天下苍生。”
说完,拂袖而去。
苏辞立在城门口,直到在官道上再也看到车驾的影子,才不由地叹了口气。
今朝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刘瑾追到了城门口,再三恳求大将军和他进宫面圣,不顾老脸地当众嚎啕大哭起来,苏辞嫌他哭得太丑,这才答应。
其实时至今日,她与北燕帝已经没有好说的了,若搁到以前,她还会指着帝王的鼻子问一句,为何如此对为轻一个孩子,可她突然发现自己没有那个怒指天子的力气了。
御书房中,北燕帝问一句,她答一句,不多说半个字,没有冷战,没有争吵,两人的相处就像一碗白开水,平淡到索然无味,像是少了点什么,后来一群加起来快一千多岁的老太医给她诊治眼睛,最后还是只得出“无药可医”四字。
天擦黑,苏辞才回府,踏进门的那一瞬间头朝地倒了下去,幸亏褚慎微手疾眼快接住了她。
不知怎么回事,大将军竟没有缘由地病了,是真的没有缘由,既无外伤,又无内伤,前几天在牢里还生龙活虎,突然就高烧不退,好像要把她整个人烧没了一样。
黎清急得都快上房了,皱眉的样子和要哭一样,“再这么烧下去,将军都要烧傻了。”
徐可风也好不到哪里去,急得嘴角长了两个大血泡,说话都费劲,“我已无计可施,她这是多年忧思,郁结于心,说不定发个烧,出点汗,还能发泄一二。”
黎清:“再发泄下去就死了。”
徐可风愁眉不展,唏嘘道:“你以为她现在离死还差多远啊?她这副身子骨表面上看着还好,实际上底子都快熬干了,明明才二十一岁,每日手脚冷得和冰一样,阴天下雨浑身上下无一块骨头不疼,五脏六腑被碧山暮折磨得没有半分好……”
他也算是从小看苏辞长大的,看着她从一个爱哭的小太监到砍一刀都不知痛的铁疙瘩,骤然觉得无力,“有的时候,我真希望她就此死在战场上算了。”
她二十多年尝过的苦楚顶过别人一生。
徐可风挠着头,恨不得把头发扯下来,真心替她疼,真心怕活着不知还要面临什么苦痛。
褚慎微端着碗药进来,大步走到她床边,“她不会死。”
黎清看了眼药碗,叹道:“没用的,从傍晚开始就灌不进去。”
“那是你笨”,褚慎微脸色没丝毫往日的不正经,反而严肃得紧,温柔地扶起苏辞,将一碗药含在口中,直接给她渡了过去。
黎清和徐可风简直惊呆了,刚准备拦的时候,人家已经渡完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灌完药后,褚慎微拿过南境的奏报就开始在苏辞耳旁念,添油加醋地把南境的局势描绘得一团糟,实际上也好不到哪里去,何天罡绝对是个实打实的脑残,本来有沈涵坐镇,十万苏家军前仆后继,大好局面愣让那王八蛋搅合得惨不忍睹。
翌日。
原本重病在床的苏辞竟鬼使神差地爬了起来,穿戴整齐,二话不说地跑去上朝了,还顺路去了趟丞相府,把罢官多日的扶苏澈也拖上朝堂。
“你真的没事吗?”
扶苏澈看着她那张依旧极为苍白的脸,满眼的担忧,“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上不了战场,更何况我听说皇上打算……”
“陛下驾到。”
刘瑾尖细的嗓子一声高喊,声音回荡在朝堂上,百官立即开始了日常朝拜,山呼万岁。
不过今日众臣除了吵些芝麻蒜皮的小事,商议最多的还是南境战事,大梁和南楚的大军已兵临燕关之下,号称有二十万虎狼之师。
本来苏辞离开边关前,是打算主动出击,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可何天罡那饭桶刚愎自负,不听沈涵的建议,错失先机,不仅没伤敌军一兵一卒,反而害得苏家军损伤惨重。
有不明是非的文臣上奏,“皇上,苏家军不服何主帅管教,屡战屡败,上将陆非厌更是曾出手殴打主帅,致使军心不稳,大敌当前,臣建议派骁勇的东海驻军增援,替代苏家军。”
“臣附议。”
“臣附议。”
这简直是作死,荀老将军当庭就恼了,“皇上,东海水军再骁勇,那也是在海上,南境素来由苏家军守卫,没有人比他们更知道如何在南境打仗,岂可说换就换?”
立即有人站出来反驳,“那让一支不遵帅令、目无法度的军队镇守南境,使燕关岌岌可危,岂不更危险?”
荀老将军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豁出去道:“临阵换将本就是大忌,如今又要临阵换军,燕关到底是因何人才岌岌可危,诸位心知肚明。”
龙椅上的北燕帝眉头微皱,目光无温,冷冷道:“荀卿你是在指责朕吗?”
荀老将军掀起衣摆,屈膝一跪,悲愤道:“陛下,苏家军镇守边关多年,从无败绩,老臣恳请你放大将军重回边关,解此江山危局。”
明眼人都知道北燕帝费了多大的心思才从苏辞手中拿回兵符,囚在皇城,下一步自然是拔掉老虎的爪牙――苏家军,大好良机焉能放弃?
帝王眸如深海冰,“大将军无人能敌不假,但我北燕难道除了大将军,连个退敌的良将都没有了吗?”
北燕帝拍案一怒。
苏辞顿时出列,她深知今日在背后操纵朝臣说这些无稽之谈的人是谁,可她已无法再隐忍,“皇上,荀老将军并无此意,我等身为北燕臣子,为陛下效力是理所当然,不分彼此,绝无私心。”
北燕帝话锋直转,突然发问:“那大将军对南境战事可有必胜的把握?”
苏辞:“臣自当竭尽全力。”
有文臣阴阳怪气地拍马屁道:“大将军谦虚了,北燕杀神自有其能力,况且大将军也不是第一次对抗多国联军了,昔年大梁、南楚、西蛮三国围杀我北燕,都被您击退了,如今怕是小菜一碟吧。”
小菜一碟?当年一战打了整整两年多,苏辞几度生死,多少将士血肉横飞,南境的黄土都染了一层血色。
不给苏辞半分说话的机会,当即有人接话道:“启禀皇上,臣觉得大梁和南楚屡屡犯我国土,大将军今日可以退敌,却无法屠灭诸国的窥探之心,一味的防守并非长久之策,大将军既然对南境战事有信心,何不再多派些兵马乘胜追击?”
话说到这里,苏辞才听出,今日这朝堂争论不过是个圈套,何为乘胜追击?不就是打到别人的国家去吗?谢王世家一除,北燕内忧已解,那帝王终于按耐不住,准备扩张疆土,开启他的千秋霸业了。
北燕帝欣然一笑,“朕也正有此意,苏辞听令……”
“皇上”,苏辞一声便堵住了帝王接下来的话,声音有力,不缓不慢道:“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将者,死官也。故不得已而用之。”
武器,是杀人的凶器。
战争,是违背道德的行动。
将帅,是掌握生杀的官吏。
她每说一句,帝王的脸色便阴沉一分,龙颜大怒,“你给朕闭嘴”
苏辞噗通一声跪在金殿上,不卑不亢地继续道:“臣非好战之人,战争中从未有胜利者,只有受害者,百姓无辜,请皇上三思。”
话音落,以头抢地,叩首明心。
她镇守边关七年,梦里都是横尸遍野的惨状,那权势滔天之人何曾少过锦衣玉食,但末流百姓遇上战火,焉有活路?不过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而已。
北燕帝怒火冲天,命朝臣悉数退下,只有苏辞一人跪在空荡的金殿之下,保持着叩首的姿势。
帝王压制着怒气,冷声道:“苏辞,朕知道你想要一个太平盛世,可你为何始终不懂,这无尽的战事就是由于中原的四分五裂,只有天下一统,朕才能缔造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