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深:“现在不是乱世吗?西蛮虽灭,南楚和大梁却依旧对我北燕虎视眈眈,虽说这些年来,由于将军驻守边疆,诸国不敢来犯,但北燕自前朝□□之后,底子都被磨光了,只是空有其表,早晚会出乱子。我只望有朝一日,能像将军一般挑起这北燕担子。”
褚慎微没想到子深对时局还有几分见解,不愧是将门之后,“‘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你家将军虽然厉害,却不是天生的。她是十四岁从军,你也不想想北燕有规定男子十六岁才可入伍,你十四岁被荀老将军扔进军营里是个啥熊样,上吐下泻,闹了多久?你还有一众长辈疼爱,将军那时只是无名小卒,要受多少苦?
再说她十五岁的成名之战,那是因为她被上将陷害,一千人马被敌军两万困在半月山上,后来确实以少胜多,可是活下来的除了将军,只有十二个人,亦是将军今日麾下的十二上将,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强者。威风的背面是什么?是淋漓的鲜血。”
荀子深沈默了,良久后才道:“是我被将军和爹保护得太好了。”
褚慎微在撸光了小半棵树的柳叶后,终于停下了犯贱的手,满意道:“还算有点觉悟,荀老将军对你再严厉,想保护你的心不假,不然许你个一官半职,让你上阵杀敌就是了。将军身边看似危险,却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些年来行刺将军的哪个成功了?”
荀老将军是有私心的,矛盾得很,一方面望子成龙,一方面又不想让小儿子有半分差池,毕竟这可是荀家最后的子嗣了。
荀子深陷入了沉思,褚慎微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负手离开了,他要赶快找个鸡蛋敷敷眼。
黎清通宵清除城中的火琉璃,一回府就看到府内唯一一棵没长歪的小柳树被揪光了一半的叶子,气得火冒三丈,誓要暴揍一顿揪树叶的人。
至于劳碌命的苏辞烧一退,就去上朝了,她多年未曾回过皇城,连件像样的官服都没有,直接穿着红衣金甲上殿。
兵部尚书差点没当场吃了她,谁能想到苏辞这么不是东西,炸了内城的整个城墙,而且皇宫也被黎清炸得差不多了,就连谢皇后都跑过来参了苏辞一本,说苏辞养的雪戮狼深夜入宫吃人,不少宫女被害。
满殿文臣以左相谢春秋和右相王寄北为首,吵得和菜市场买菜的大妈一样,声音此起彼伏,不过目的倒是挺一致,那就是状告苏辞,怕是这群心怀鬼胎的文官多少年来都没有这么一致过。
苏辞本人倒好,站在原地,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百官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见,除了谢皇后说雪戮狼吃人这一条。
“小不点不吃人,人心太黑,肉是臭的。”
百官们这个气啊,他们唇枪舌剑说了半天,苏辞却一心在意一只畜生。
左相谢春秋一副儒雅长者的模样,只是不知混迹官场多年,还剩几分良心,他乃是皇后的生父,自然要为女儿辩解,“荒唐,众所周知雪戮狼生性残暴,最喜人肉,一只畜生还能分得清人心好坏不成。”
苏辞淡淡道:“它不是畜生,况且左相大人觉得一只畜生能分得清哪里是储秀官,专挑备选的妃子吃?再者,一只畜生能一口气吃下三十多个宫女吗?”
也不知究竟是谁荒唐。
苏辞上朝之前就吩咐过随行的武将,不管文臣们说什么,就当是放屁。
可荀老将军不一样,火气上来了才不管那么多,直接就和左相顶着干,两人皆是一把年纪,同为三朝元老,当庭骂起街来丝毫不逊色,还有点越活越年轻的意思,差点约出去殿外打一架。
不过文官们最擅长糊弄,不一会儿就把这件漏洞百出的事情糊弄过去了,但除了这件事,无论文官们往苏辞头上扣什么屎盆子,苏辞都没再说过一句话,一副神游天际的模样,让人恼火。
北燕帝最后还是命苏辞将小不点送出城养,不能养在皇城里,防患未然。
大理寺,死牢。
关内侯被铁钩刺穿琵琶骨挂在墙上,浑身是血,还苟延残喘着一口气,苏辞被打掉面具后的侧颜不停在他脑海里浮现。
一袭孔雀翎华服的长公主立在监牢前,美艳的眸子毫无温度地看着眼前的人,“你千辛万苦要见本宫最好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不然本宫只会让你死得更惨。”
关内侯盯着眼前魅惑无双的人,心里复仇的怒火蔓延,他要把所受的屈辱和痛苦千倍百倍还给苏辞,“长公主,求您救我出去,我能帮您杀了苏辞。”
长公主罗扇掩面,讽刺轻笑,“关内侯不妨看看如今自己的处境,说筹码吧,本宫不想听你废话。”
没了兵权的关内侯不过是只旱地里的鱼,扑腾不了多久,早没了昔日的傲气,“长公主求您救救我,我知道您手可通天,定能带我离开死牢。苏辞杀了前驸马,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而苏辞这一生树敌太多。
长公主笑意更盛,“错了,苏辞不过是那人手里的一把剑,杀人的是剑,用剑杀人的是人。”
她要对付的从来不止是一个苏辞,而是苏辞身后的帝王,她的亲弟弟。
关内侯:“可是要杀掉使剑的人必须要毁掉剑,而我有毁掉剑的方法,只要您肯救我出去……”
长公主眸如寒霜,笑得依旧惑人,“你没有资格和本宫讨价还价。”
说完,便转身欲走。
关内侯急得乱动,奈何他被铁钩挂在墙上,越动伤口只会越大,血流不止,声嘶力竭道:“长公主、长公主,你不是想查苏辞的底细吗?你不好奇苏辞从军以前的过往为何一点都查不到吗?其实,你认识她的,我们都认识……”
长公主停住了脚……
等长公主从死牢里出来时,天下着蒙蒙细雨,初春的第一场雨绵长细腻,驸马程与义撑伞等在门口,一袭白衣,简单素净,却衬得公子气质如兰,他本就是北燕的第一公子,相貌和才情都是最好的,只是比不上长公主心中的萧郎。
他迎了上去,为心上人撑伞,“月儿,以后还是别来这种地方好。”
长公主眉头微皱,“本宫的事不用你管,还有不许称呼本宫的名字。”
程与义一瞬失落,“是,公主,雨大了,我们进马车吧。”
即便如此,依旧将全部的伞倾向身边的女子,无微不至的体贴。
马车中,程与义因为衣服淋湿了,特意与长公主保持一段距离,“公主,可愿意与我一同去祭拜一下姐姐?”
程贵妃在宣政殿上慷慨就义,北燕帝追封她为纯奕皇后,以皇后之礼下葬。直到此刻,长公主才仔细看了一眼面前的人,一身白衣湿透,双眼底下尽是乌青,憔悴了不少,可……那又如何?
长公主:“她是皇上的妃子,又不是本宫的姐姐,本宫凭什么去祭拜?”
在她心中,从未承认过程与义这个驸马,不过是皇上安排在她身边的棋子而已。
程与义皱眉道:“公主执意要与皇上的为敌吗?”
长公主:“是他与我为敌。”
程与义:“可你们是亲姐弟。”
长公主一笑,仿佛听到什么笑话,“难道死去的一众皇兄们,不是皇上的亲兄弟吗?在帝王家谈骨肉至亲,未免天真了。你最好给本宫老老实实待在公主府,不然本宫不介意送你与程贵妃团圆。”
程与义轻笑,笃定地摇头,“你不会的。”
长公主最讨厌他一副很了解自己的模样,当即怒道:“给本宫滚下去。”
车夫素知长公主与驸马是对貌合神离的假夫妻,没成想公主真的把驸马赶下了车,外面正下着大雨,那一袭白衣的公子站在雨地里,又刚死了亲人,怪可怜的。老天爷也不长眼,雨下得和瀑布一样,不要命地往他身上砸。
只是马车未走两步,突然停下,从车里扔出一把伞,然后才扬长而去。
程与义看着地上孤零零躺着的那把纸伞,嘴角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这初春的雨似乎没那么冷了。
第3章 风起
苏辞下朝一回府,便看到荀子深那孩子堵在她屋门口,徘徊跺脚。初春的雨还是极寒的,少年一身烟云紫的劲装湿了一半。
荀子深见到来人,喜道:“将军你回来了?”
苏辞微微颔首,领他进屋,倒了杯热茶水给他,“可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