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身边安插棋子一天两天了,但能事无巨细地知道得如此清楚的……”
她忽然揉着头一笑,竟觉得有些累了,说来说去,那帝王终究是信不过她而已。
边关风雪依旧,战事未歇,北燕帝却连下三道圣旨,命将军还朝,苏辞还没来得及和师傅深谈南境战事,就被严迟亲率的禁卫军日夜兼程“护送”回皇城,只好将南境的乱摊子暂时扔给沈涵。
回皇城路上,她虽有黎清、炎陵和赵云生随行,但第一次觉得没有褚慎微在耳边聒噪的日子,清静得让人有几分无所适从。
她像是魔怔了一样,每次梦中都会出现一袭白衣抱着她坐在冰冷的河岸边上,求她别睡的画面,要不是就是梦到那人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走在温泉池里,被赤尾金蛇啃食腿上的肉,却依旧坚定不移地向她走来,还有假成亲那日他教她周公之礼的情景……
她怕是疯了吧,真的被狐狸迷了心窍了吗?
……
十日后,皇宫,御书房。
北燕帝暗夜般的眸子映着那风尘仆仆的红衣金甲,看见她安然无恙,心底才松了口气,但开口的第一句却是,“朕命你带褚南回来,你为何抗旨?”
苏辞跪在案前,冷淡道:“臣不敢,褚南旧疾复发,时日无多,思乡心切,臣体恤他为北燕立下的多年功劳,才放他离去。”
北燕帝脸上一片阴沉,“那他家乡在哪儿?”
“臣不知。”
“你连问都不问吗?”
“臣素来只关系战事,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并不多问。”
北燕帝眸子一眯,压制着满胸怒火,“阿辞,这话是真是假,你自己知道……明知他身份可疑,却放虎归山,是你一个北燕大将军该做的吗?”
“臣查证过,他的身份并无可疑之处。”
北燕帝恨不得用满桌子的奏折砸死这个睁眼说瞎说的玩意,“无可疑之处?他身怀武功,潜伏在你身边多年,表面出谋划策,实则暗度陈仓,朕不信你看不出他的居心叵测。”
“皇上,褚南这些年来所立的功劳不假,您说他居心叵测却查无实证。”
刘瑾眼见着帝王要掀桌子,麻利地拦道:“皇上,大将军日夜不歇而归,想必是累了,不如改日再议。”
北燕帝向来是个极能克制的人,唯独在苏辞面前,屡屡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想到褚慎微已走,再争辩下去也毫无意义,便挥手让苏辞退下了。
只是他眉宇间的忧虑未减丝毫,暗卫查了这么久的褚南,什么都没查出来,若这位谋士真的是敌国的细作,那他的将军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已经不复赤诚了呢?
帝王心中有千种猜疑和推测,最后的结果便是禁卫军把将军府围得和铁桶似的,似乎生怕苏辞那破烂的府邸能藏兵百万,一举谋反。
黎清气得咬牙切齿,“皇上到底在想什么?我看将军哪一日真给他反一个,他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苏辞:“不许胡言。”
北燕帝怀疑什么,她一清二楚,既然放走了褚慎微,这就是代价。
言简一听说她回府,二话不说就跑了过来,“小阿辞……”
苏辞回头一看,险些没认出来,也就才半年多的时间这孩子竟然长得都比她高上一寸,果然长身体时的少年一天一个样。
她还没从光阴似箭的感慨中回过神来,就被言简一把抱住,险些被他勒死,“为轻,你都十五岁了,也到了束发之年,怎么还如此毛躁?”
言简这才松开她,眸子比夜空中的星还亮,“见了你欣喜。”
苏辞一愣,这孩子以前看她的目光也这般炙热吗?
府中的老厨娘也进了屋,笑得慈祥,“将军回来了,想吃点什么,老婆子我给你做。”
“我来吧”,五官渐渐张开的言简没了少时候青涩的稚气,更加丰神俊朗。
他长得虽像言夫人,美是美了些,但眉宇藏不住一股疏狂之气,自带几分凌寒独自开的傲然,似乎是个天生该剑走游龙的人,但自幼被囚在深宫中,半分武学都没习成,倒是可惜。
苏辞惊奇道:“你还会做饭?”
老厨娘:“将军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府里上上下下都是言少主打点的,别提做得多好了。”
她活了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这般聪敏的少年,处世精明能干,做事有条不紊,在府中永远一副世乱我自静的模样,皇上不是没派人找过茬,都被他巧妙地挡了回去,也就方才听说苏辞回来,激动得失手摔了花盆。
不到半个时辰,言简就做好了一桌丰盛的菜肴,色香味俱全,把满府家将的馋虫都勾了出来,北燕帝赐给璇公主一座公主府,让她搬出去住了,可就没这口福了。
黎清盯着一桌子菜,直流哈喇子,“少主要是女子就好了,谁娶了谁有福。”
言简端着最后一盆汤,缓步走来进来,一身浅紫色的衣裳翩翩,像个绝世的公子,仿佛他手中端的是高雅的文房四宝,笑道:“男子又怎么了?我可以娶个喜欢的人,每日给她做菜吃。”
苏辞确实是饿了,刚要落筷子,却不小心对上了言简那双美人眸,被里面细水长流的宠溺给吓了一跳,“咳咳……饿了,吃饭。”
言简几个意思?是想让她给他找媳妇吗?所以说大将军的情商实在可悲可叹。
苏辞还没塞下几口白米饭压惊,就听言简小声恳求道:“小阿辞,今日是我生辰,你能答应我一个愿望?”
完了,噎着了,白米饭卡嗓子,“咳咳咳……”
言简赶紧给她端来水,为她拍背顺气,“我还没说呢,你就这般不愿意吗?”
苏辞好不容易缓过口气,“不是,我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没有备礼物,你莫怪,想要什么,只管说便好,我能做的都答应你。”
不知为何,黎清看着言简亮得都快发光的眼睛,有一种他一张口就是想求将军做他媳妇的错觉。
言简是真心想,但现在还不是时候,遂道:“十五束发本该由父母代劳,但我母亲不在了,父亲又远居机关城,阿辞代劳可好?”
在北燕,十五束发除了由父母代劳,还可以由未婚妻代劳,取义早结连理,但苏辞实在拒绝不了,言简那可怜巴巴又泛着泪光的眼神都要把她溺死了,她倒是一心把自己当成长辈才答应为言简束发,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苏辞心塞地吃完饭,被言简拉到自己房间里梳头发,有一种自己被套路了的感觉,不过言简的头发是真好,比女子的还要乌黑亮丽。
她手笨,自己的长发向来是往后随意一扎,女子的发髻半个都会束,勉强知道怎么束发,但手下没个轻重,拽下他好多头发,偏生那人对着镜子傻乐得和二百五一样。
言简望着镜中的苏辞,满眸笑意,喃喃道:“束完发,就是我的人了。”
“什么?”
“没什么,束好了吗?”
苏辞看着那东倒西歪的发髻,自己的良心都些过意不去,尴尬地弯了弯嘴角,“好……了吧……”
后来言简顶着那鸡窝头在府里走了一圈又一圈,黎清简直没眼看,果然大将军出马,必是让人过目难忘的传世精品。
府外,炎陵横冲直撞地跑了进来,“将军不好了,褚……褚……”
苏辞给他倒了杯水,缓缓道:“出什么事了?慢点说。”
炎陵那大舌头险些绕成麻花,“不是‘出’,是‘褚’,褚先生回来了,他自个跑到宫门口求见皇上,不知道和皇上说了什么,直接被打入死牢。”
苏辞眸中一抹慌乱没藏住,匆忙冲出府,府外的禁卫军已经悉数离去,果然……
御书房外。
苏辞跪了一个时辰,刘瑾劝了无数次,他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霉,遇见这么油盐不进、狗屁不通的将军。
“哎呦,大将军,皇上已经说了不见……那位褚先生自己都认罪了,您说您在这儿瞎忙活什么吧?”
苏辞眉头紧锁,“他认什么罪了?”
刘瑾:“他说自己是大梁的细作,将军坠崖就是他一手策划,还在您失忆后,多次阻挠你回北燕。”
苏辞:“皇上连查都不查就信了吗?他若真是大梁细作,又为何自投罗网?”
刘瑾倒是看得通透,好言劝道:“将军,对于皇上而言,他是不是细作不重要,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