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澈:“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日你在南楚待腻了,便差人知会我一声……不管天涯海角,我定来接你,送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苏辞如负千金般低眉,“澈,我还不起。”
“我给得起,不用你还。”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枚夜明珠,拉起她的手,将珠子放到她掌心,“花了好久功夫寻来的,我日后不能再为你掌灯,让它陪着你。”
扶苏澈这人自来是个常年化不开的冰疙瘩,却有时会暖到人心坎里,想他一生痴念一半放在自家妹妹身上,一半留给苏辞。
人间冷暖,四月芬芳,都敌不过这样一个不动声色的人。
院门前,扶苏澈上马走时,深深望了红衣一眼,轻轻弯了弯嘴角,一骑绝尘而去……
又是万里,故人不归。
“你又生哪门子闲气?”
大将军刚目送扶苏澈远去,回眸就对上了倚门驻足的淳于初,白衣还是那袭白衣,自带仙人风骨,可脸却跟刚从酸菜缸里捞出一样,眸中溢着一丝入骨毒发作的血红,被他压制得恰到好处。
“你怎知我生气了?”
苏辞对上他微染殷红血气的眼睛,蹙了下眉,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几乎是用哄孩子般温和的语气道:“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你能不拔墙角偷听?听了能不无理取闹?”
也不知这话戳着他哪根错乱的神经,眸子更红了,紧握的拳头青筋凸起,“阿辞厌恶我这样?厌恶我?”
这是哪只耳朵听出的混蛋话,还歪曲她的意思?
大将军快步上前,抬手耳光就要下去,恨不得一巴掌拍醒这混蛋,末了,被那人一副悲痛欲绝、眼泛泪光的模样给憋了回去,中指和大拇指一扣,重重弹在了某人的脑门上,十万火气都化为一缕无奈。
“怪不得老人都说,人太聪明了不好,心重,活着累,我又不跑不走的,你别扭什么?”
这迁就的话落到淳于初的耳朵里,品出一股求而不得、百转千回的温柔,周身狰狞的杀意火速缩回血脉里,眸色都正常了不少。
他摸了摸脑门,苍白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才反应过来自个是来干嘛的,急忙将手中披风搭在她肩上,宠之入骨,“夜里凉,别冻着,那个……”
他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瞧了她一眼。
大将军心头突然有点憋闷,一个入骨毒,一个她自己,到底将这冠绝天下的人折磨成什么模样了,她泛苦水的肝胆里生出一抹愧疚来,温声细语道:“你说,我听着。”
淳于初犹豫半天才开口,“明日是父皇祭日,我会携百官到皇陵祭拜,你来吗?”
大将军眉头一拧,半晌才憋出句极为不着调的话,又不敢说得太狠,“怎么?想让我将你爹从坟墓里活生生气出来?”
他急忙解释,“我想让悔之、恨离入族谱,顺便……顺便禀明祖宗先人封你为后,许你天下最好的。”
第一句话听着还凑合,后面说得啥,大将军给了他一个“你有病吧”的眼神,“我看你想列祖列宗不得安生。”
且不说那些死人,南楚朝堂但凡有个还能喘气的就绝不会让苏辞登上后位。
那人虽说现在看着白痴了点,但挡不住骨子里的狡猾,一眼洞悉,“宗亲和百官那里我都安排好了,就差你点头了。”
大将军淡漠地一口回绝,“点不了,我苏辞有为将的命,却没为后的命。”
“阿辞……”
“少来挤兑我,有空想法子让你亲儿子喊你声爹。”
“就是冥思苦想,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苏辞瞪了他一眼,扯皮,天天就知道和她扯皮,转身嫌弃地走了。
翌日。
大将军和南楚先帝结的梁子是生死不休的那种,纵下黄泉都不想见,但她不能拦着两个孩子去祭拜祖父,外加上那一国之君抛弃脸面膈应了她一宿,最后一拍腿、一咬牙,不就给仇人上柱香吗?
去了。
皇陵祭拜这样的大场面,苏辞原本就没有露脸的意思,和那满朝看她不顺眼的老臣撕逼吗?
她寻了个空档给先帝灵位前插了柱香,算是圆了淳于初的心愿,谁成想那熏人的香一燃,还呛了大将军一口,故而说她和先帝是真不对盘。
“苏将军身上染了多少南楚将士的血,竟也好意思在这里祭拜淳于皇室先祖?”
皇后关雎步入祭殿就是一阵嘲讽,上次相见还是个咄咄逼人、仪态万千的国母,如今浓妆都掩不住一脸憔悴,“也是,苏将军气度不凡,可自甘下贱入敌国为妃,当真可歌可泣!”
大将军轻蔑地勾起嘴角,一句话戳到她的痛楚,“我怎么听说是你南楚圣上执意封我为后呢?”
关皇后脸色骤变,五颜六色好不精彩。
苏辞没心思和她贫嘴,扭头就走,擦肩而过时稍停开口,许是瞧她可怜,“别担心,后位始终是你的。”
她剩下的日子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绝不会将自己闷死在皇宫里,说句刨心的话,之所以任淳于初拿捏,不过是放心不下他。
大将军一辈子叱咤风云,于国于家没过亏欠,可唯独对这个算计忽悠她一生的混账尚存点不忍之心,她怕自己哪一日真的撒手人寰,那入骨毒祸害的疯子会癫狂成魔。
关皇后突然冲她的背影咆哮道:“苏辞,我不知你用什么手段说服了老丞相,但我关家绝不会平白蒙此大辱,势必百倍奉还。”
虚陶?说服那老头儿什么,封后?怎么可能,那老家伙巴不得一手捏死她呢。
苏辞听得一头雾水,走出熏得她浑身难受的祭殿,才瞄了眼身后的落云、听雨,“她几个意思?”
落云一副“天下我最狂”的□□样,大大咧咧道:“将军您不用理会她,百官起初却是不同意封您为后的事,但后来老丞相摆明立场,他在朝中威望甚重,百官自然也不敢多言。”
大将军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眸色却深得让人看不清,笑道:“老丞相不是病入膏肓,就是被下药了吧?这他也能同意?”
虚陶这些年无时无刻不想弄死苏辞是有缘由的,南楚帝王身边留一个北燕将军百害无一利,这倒是是多大的好处能让那老古板见风使舵?
“陛下自有妙计,您就安心等着月末的封后大典吧。”
苏辞似有所思的一笑,“我貌似还没答应吧?今个是十五,他倒心急。”
落云尚未看出端疑,“陛下心急也是应该的,册封太子的圣旨不日就要昭告天下了,您作为太子的生母理应地位尊崇,还有小公主……”
大将军只似冷非冷地一笑,这先斩后奏的事淳于初当真没少干,不,看样子他不打算先斩后奏,而是逼上梁山。
听雨善于察言观色,当即给了落云一胳膊肘,让他闭了嘴。
苏辞并未细究,“走吧,我也好久没给虚陶老头儿找不痛快了,瞧瞧他去,帮他减减寿。”
大将军难有个不糟心的时候,有时自个都在想,是不是只有一脚入了黄土才能求个清净,她心思细腻、头脑灵光,你若说她真算计不过淳于初,实在是她掺水。
可这用兵如神的人委实不敢轻举妄动,只因自己一悲一喜都牵连着一人的心绪,这千斤重担压在身上不好受,关键这“千斤重担”还是阴晴难测的作死玩意。
她心中不由思量:褚七,你到底又在谋划什么?
第75章 分道
若搁往日,想见这位南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委实不易,但明显今个这老东西也是心怀鬼胎,蓄谋已久地和苏辞来了“巧遇”。
“前面有个凉亭,老夫请苏将军喝个茶。”
大将军对于送上门、还缺根筋的货色,一向保持看你装逼的架势,“恭敬不如从命。”
凉亭中。
虚陶一把老骨头却没眼前的年轻人沉得住气,枯木般死气腾腾的利眸盯着苏辞,“苏将军可知,陛下有意封后,圣旨都备好了。”
她不紧不慢道:“是吗?可料想老丞相不会让这圣旨颁布下来。”
他利眸中闪过鄙夷,“这世上有什么能拦得住天子的心意?”
“看来老丞相与我聊天也没几分诚意。”
说完,起身欲走。
虚陶目光一利,沉声道:“苏将军可知陛下为何急着封你为后?”
大将军悠哉地停住脚步,就知道这老头儿非歹挤兑一下才能说到点上,狂妄道:“噢,懒得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