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非厌自来狂妄,十年前更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谁能降住他?
苏辞只记得那年战火不断,唯有西南山林深处还有一方清净,她单枪匹马便敢来会那悍匪头子,初见时还惊了一下,名震北燕的匪王竟是个绿衣俊雅的美公子,男生女相不打紧,关键是有些骚包。
两人一言不合,呸,一句话没说便大大出手,直到累成只会喘气的狗才住手,忽而相视一笑,就做了一辈子的朋友。
那顿两天两夜的豪饮中,姓陆的活土匪于山顶凉亭,拉着红衣少年东拉西扯、满嘴放炮。
“苏清风,老子占山为王,称霸一方,日子过得潇洒自在,凭什么和你去当兵痞子,给皇帝小儿挨刀挡剑?”
苏辞嗔怪地瞧了他一眼,“方才还唤我苏兄,两坛马尿下肚就不认了?”
他没心没肺地一笑,“苏小弟,如今北燕朝中权臣当道,谢王世家只手遮天,那群臭道士又对朝局指指点点,你看这还有个家国样吗?北燕国力日衰,山间老叟都能一语道出:斯是乱世,诸国争雄,难有太平。当兵还不如我这一方土匪活得踏实滋润,你何不与我一起落草为寇?”
他指着天空,暗藏深意道:“这世道就和这夜色般,黑,黑得什么都看不清。”
苏辞一笑,望着漆黑夜空中仅有的一丝光亮――明月,眸澈如水又坚定如磐石,“你信吗?我活在这世上一天,便许北燕一天清风白日。”
黑夜总会迎来黎明,光天化日再无阴霾。
她猛然起身,在摇摇晃晃中强稳住身形,陪这拼命三郎喝了两日酒,这会儿稍稍一动就眼冒金星、脚底飘,淡淡道:“我明日启程,你若愿意,山下十里坡等你。”
他笑着一口回绝,“不愿意,走好。”
苏辞未再多言,阔步离去。
唯剩陆非厌望着那人渐远的背影,又独自喝了几坛烈酒。
第二日,苏辞终究没等到陆非厌,最后望了一眼西南山林,夹紧马腹,便准备扬鞭而去。
忽闻一阵渐进的马蹄,就见一身骚包绿袍的陆非厌策马而来,偏那绿袍穿在他身上无有花哨,更衬得公子绝代风华。
他于马上痞气一笑,“我反悔了,土匪当久了,也想当当官老爷,不过说好了,我这人没那劳什子的苍生之怀,你在世一天,我陪你守这北燕一天。”
说白了,难得遇见个瞧着称心的人,苏辞在那儿,他在便那儿,不然当土匪每日对着十万大山和一群草包,千篇一律的日子着实无聊,有个人斗斗嘴也好。
也分不清是他心血来潮,还是一时戏言,自那日起竟真的陪着苏辞厮杀疆场,几度生死一线,几番穷途末路,从未离弃。
有的人就这样,一时头脑发热,为了句半吊子的承诺就赔上一生。
“小阿辞,你在想什么?”
言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才将她从陈年往事中唤了回来。
苏辞缓过神,“我在想,谁能用一封信激走陆非厌,又想做什么。”
一名侍卫拿着一只信鸽,快步进来拱手行礼,像往常一样将近日来的几件大事一一禀报。
“城主,据探子来报,南北两帝如期赶往兰城参加清平会盟,十万苏家军也已会师,但奇怪的是苏家军并没有立即发兵燕关,反而就地驻扎,按兵不动。”
言简不以为然,摆了摆手,“许是姬泷又再憋什么坏水,想把大梁军队一网打尽。”
“可有密探发现十二上将抗旨,私自率几千精锐赶往兰城……”
苏辞眉头一拧,看向那时不时偷瞧她的小胖子,“你家寨主半个字都没提过他要去哪儿吗?”
美人问话,他不由心跳加快,脸一红,结巴道:“好……好像有提到过去东南方向,一个什么城……”
巧了,兰城就位于东南。
大将军心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兰城?清平会盟?
各怀心思的诸方势力似乎都在往这座不起眼的小城赶去,像一场正在蓄力的暴风雨,候着雷霆万钧、大雨滂沱之时,好趁机摧枯拉朽,卷起狂澜……
第67章 布局
边境的落日难免掺杂几分荒凉萧瑟之气,尤其是赶上这战火纷飞的多事之秋,导致兰城百姓的眉间或多或少带着忧愁。
守城门的老兵大爷磕了磕烟杆,半张苍老的脸掩在夕阳光里,拔高嗓门道:“李顺,放他们入城吧。”
年轻的新兵蛋子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模样有些青涩,但不苟言笑、办事较真。
他回头看了眼坐在倚在城门犄角的老大爷,一番思想争斗下还是听话照做了,让一支人货众多的商队进城。
转眼,他满脸纠葛地凑到老大爷跟前,心直口快道:“孙叔,这都第十支商队了,咱这屁大点的兰城哪来这么多生意人?”
老大爷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朵朵烟云,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给人一种老眼昏花的错觉,实则一直精明地盯着商队的马车,无奈摇头道:“什么货物能有这么重的车轴印?”
年轻士兵立马搭话,“您也觉出不对劲了,要我说……”
老大爷抡起烟杆敲在他头上,好心提醒道:“不是你操心的事,看不出这群人大有来头吗?”
他揉着头,毕竟年轻人血性大,不由地顶了两句嘴,“是不是大有来头我看不出来,但他们一个个的哪里像商人,提刀上阵的土匪还差不多。”
老大爷掐住他耳朵,教训道:“我在兰城守了三十年的城门,什么人没见过,让你别管闲事就别管,这帮人咱惹不起,为了你这臭小子好,还不领情?”
“可咱兰城的守城兵不就应该……”
“应该什么,记得昨日进城的那几支商队吗?步伐整齐,身影矫健,比北燕的正规军都不差。”
老大爷一时眉头深皱,长叹一声,“兰城要出事了。”
“什么事?”
“各路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年轻小兵挠了挠头,一脸不解,“您这说得啥跟啥啊?”
老大爷照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我说,日头要落了,张罗关城门去。”
一帮子小兵紧锣密鼓地忙活起来,半盏茶的功夫后,城门刚关了一半,又一支商队卡在门口要入城,那头目二话不说递上一纸不知从哪里糊弄来的文书,外加一袋银子,只求行个方便。
老兵大爷接过来,又瞄了一眼那鹰钩鼻、深眼窝的头目,眉头皱得更深。
梁人?
……
说起兰城,地处偏远,是个弹丸大的小城,以四季如春、花开不败而闻名,简称就是个“花瓶”城池――养老避世的宝地。
因景致不错,北燕那位昏庸的先帝七次下兰城,不远万里就为了赏花,故而此地还有处不大不小的皇家行宫,雕梁画柱,极尽奢华。
好在姬泷不是个败家玩意,早将这处行宫废弛,为了清平会盟才入住这荒废已久的行宫,他把会盟地点定在兰城本是为了掩人耳目,但未必能如愿。
禁卫军首领严迟急匆匆地上殿禀报,“皇上,刚接到消息,前几日夜里宫中突发大火,几座宫殿相继烧毁,也殃及到了倚梅园……”
他边说,边胆战心惊地察看帝王的表情,宫里的火也是烧得邪门,不知怎么就一路烧到了倚梅园――沈涵故居,那可是大将军生前最看重的地方。
北燕帝批阅奏折的笔一顿,目光一寒,“园子毁了?”
严迟愁得满脑子浆糊,急忙跪地认错,忐忑道:“并未,所幸大火及时被扑灭,但园子仍有损毁,而且里住的人不见了……禁卫军看守失力,请陛下降罪。”
北燕帝眉头微皱,若不是一场大火,他都快忘了宫里还囚禁着赵云生这号人物,当年若非苏辞求情,那人即便不死,也不会好好地在倚梅园住了五年,由皇粮供养,吃白饭,混日子。
赵云生身份尴尬,父亲是北燕人,母亲是南楚人,做了南楚的细作,又舍不开对大将军的忠义,最后落了个举步维艰、甘居废人的下场,自愿留在倚梅园打理沈涵的菜地。
这人若想逃走,五年前就走了,更何况他昔年在十二上将中武功仅次于陆非厌,皇宫那点守备未必困住他。
帝王不由思量,赵云生突然不见是自己逃了,还是有人劫走了?
可劫一个不问世事多年的叛徒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