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黎清冷冷一笑,将圣旨不屑一顾地扔在地上,策马狂奔出了皇城,直奔南境。
在她眼里,满朝文武除了苏辞外,再无将军。
谁也不配,她自己也不例外。
那一年,随着苏辞之死,足迹消失于世间的还有雪戮狼。
那头绝无仅有的灵兽最后一次在世人眼里现身,是在南楚皇宫。
它一声仰天狼嚎吓趴了一群大内侍卫,惹得那帮蠢货齐齐尿了裤子,直到惊动了南楚新皇,赤红的眸中迸发出浓烈的杀意,似乎是来报仇的。
成百上千的侍卫愣拿那大家伙没辙,雪戮狼眼睛极毒地扑向一竿子朝臣里的虚陶老头儿,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掉他的脑袋。
淳于初于百丈高阶之上弯弓一射,一支长箭擦着它的脖子呼啸而过,本也没伤它性命的意思,只是想把其吓退。
可不凑巧,射断了雪戮狼脖颈上系长命锁的红绳,咣当一声,长命锁掉在地上……
那是不信鬼神的大将军特意为养活狼崽子求来的,苏辞生前总骂它皮,也不知都上哪里折腾去,隔三差五弄断红绳,可……
它这次明明很听话了,已经有一年没弄烂绳子了。
侍卫们稀奇地瞧着大家伙拿爪子碰了碰长命锁,宛如那是什么稀世珍宝般,赤红的眸子欲滴出眼泪,然后一声凄厉悲惨的狼吼响彻皇宫的上空,撕心裂肺。
余生,不会再有人替它系回长命锁了。
众人竟从一只畜生眼中,看到了彻心的悲伤。
雪戮狼叼起长命锁,像个无家可归的游魂,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宫廷中,甚至在南境,在半月山,再也没人找不到那只极通人性的灵兽。
大抵,对世人失望了吧。
又或许,只是它要陪伴的人已经不在了。
这件事情传回了北燕,传到了皇城郊外的宗正寺中。
小和尚正在跟一名年长的和尚津津有味地讲这件事,“主持,您听到了吗?”
半天后,年长的和尚才迟钝道:“嗯,听到了。”
“主持您最近总是发呆,在想什么?”
纯一和尚望着大雄宝殿中拈花一笑的佛像,“在想一个人,一个鲜衣怒马的人。”
世间不会再有了。
……
一处山清水秀的绿荫路上,一辆马车慢悠悠地溜达前行。
驾车的人是一名蓝衣儒雅的男子,比山里最挺拔的青竹生得还俊俏,轻扯着缰绳,宛如驾鹤而游的仙人。
一名小丫头迈着小短腿跑过来,麻利地爬上马车,将刚摘的花儿递给马车里的人,欣喜不已。
马车中一袭红衣的女子小腹微微隆起,半倚在车中软枕上,接过流夏送来的花儿,随意瞧着车窗外的风景。
“我们去哪儿?”
扶苏澈那张脸冷得依旧,眸中却是温柔到骨子里的笑意,“去你想去的地方。”
还是那句话,这人啊,竟一直如此,仿佛一生都不会变。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完结,第三卷待续。
第53章 恨离
五年后。
边关,山海城。
一处茶楼近来生意红火,满楼座无虚席,若想讨个好位置,还需提前几日预定,只因楼中来了位千金难求的说书先生。
“人咋还没来?老子今日推了抚台大人的宴请,特意跑过来听书,都几个时辰了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茶楼掌柜在旁伺候,直冒汗,哈腰作揖道:“大爷息怒,那说书先生脾气怪,有时睡到日上三竿才溜达过来说上一段,估计今日……是睡到了后半晌……”
实在怨不得他,那狗屁说书先生本就不是他请来的,完全是人家吃饱撑的没事干,愿意吼着嗓子讲段戏文,偏生一张嘴就令人拍案叫绝。
眼见日头奔西去了,茶楼里云集的贵客却没几个要走的意思。
二楼,一处棋桌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更有甚者踩着栏杆踮脚往里瞧。
桌左边的白发长者生得仙风道骨,衣着考究,气度尤为不凡,往那儿一端坐徒生一种坐拥山海的感觉,就是被惨淡的棋局堵得一脸便秘。
“爷爷,你怎么还不落子,我肚子都饿了。”
桌右边坐了个粉雕玉砌的女娃娃,短胳膊短腿极为可爱,看起来四五岁的模样,一身桃粉色的小衣裙衬得圆嘟嘟的小脸更白嫩。
她虽说饿,可嘴一直没停过,桌子上三盘糕点都被她吃干抹净,惹得众人一脸汗颜。
突然楼中一阵骚动,有人大叫道:“说书先生来了。”
这声高呼吓得白发长者手一哆嗦,咦,落子了。
女娃娃闻言,小短腿跳下板凳,扒着栏杆往楼下瞧了一眼,顿时喜上眉梢道:“不下了,不下了,我要去听书。”
白发长者是个棋痴,瞬间吹胡子瞪眼,“不行女娃娃,哪有下到一半就跑的?”
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瞧了瞧他,又瞧了瞧棋盘,“也对,娘亲说过做事不能半途而废。”
然后胖乎乎的小手抓起一枚黑棋,她小小年纪,眉目间却透着股运筹帷幄的淡然劲,不知像谁,从容落子,一棋定山河。
在场的人都看愣了,白棋居然……被彻底堵死了。
“娃娃,你去哪儿?”
白发长者心绞痛地瞧着满局败棋,险些就蹬腿去阎妄那里报个到,捧心道:“不行,再杀一盘,老夫方才落错子了。”
一个百十来岁的人愣是比个五岁的丫头还幼稚较真,怪不得自古常说老顽童。
女娃娃像个小大人般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玉颜上的清眸如九天星河,璀璨灵华,笑盈盈道:“爷爷,我娘亲说过,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再改不了半分,更何况……我急着去听书!”
“书有什么好听的,再和老夫下一盘,我要买下十座茶楼送你。”
孩子脾气倔得很,“不要,我只听故事。”
“那你陪老夫下完棋,老夫自少年起便踏遍山河,无所不知,天下机密、世间传说皆可讲给你听。”
众人一阵唏嘘,不由心道这老家伙吹牛也不怕闪了腰。
女娃娃心有所动,眨着清灵的明眸,期待道:“你会讲大将军苏辞的故事吗?”
白发长者嘴角抽了抽,一阵脑壳疼,“你听她的故事作甚,一生倒霉得跟从腌菜缸里捞出来一样,咸到发苦……”
那人的故事听多了,心塞。
“哼”,女娃娃不高兴了,绷着小脸,气鼓鼓道:“不会讲就直说,大将军那般盖世英雄不许你如此说她。”
确实,大将军曾是很多世间女子心中的盖世英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然后小丫头提起桃粉裙,迈着小短腿就急匆匆往楼下跑去,生怕赶不及。
长者坐在原位,捋着白胡子一叹,“北燕大将军后来败了,败给她心中的盖世英雄,败了条命。”
楼下,迟来的说书先生一身破烂的青色长衫,墨发随便挽在脑后,一副不修边幅的放浪模样,可纵满眼惺忪、哈欠连天,也掩不住他那张书香儒雅的玉脸,拱手道:“对不起诸位,在下来晚了。”
掌柜的小跑着迎上来,一脸菜色,“祖宗啊,你再不来,我这茶楼就要被拆了。”
“不怪我,想起些陈年旧事,昨夜多饮了两杯。”
“好好好,赶紧上台开嗓子,客人们都等着呢!”
掌柜的恨不得将人一脚踹上高台,待那人磨磨唧唧登台后,发现台上桌椅板凳、折扇醒木一应俱全,就差一个肺腑里藏了故事、能言会说的人。
他眸子一暗,是啊,那段故事的细枝末节终会被他公布于天下,连着所有埋藏在晦暗世道下的隐秘。
待到惊堂木一拍,众人皆静,楼中落针可闻。
就在那满怀期待的众目睽睽下,青衫男子一脸忧郁得沉默了半晌,然后抓耳挠腮道:“我昨日讲到哪里了?”
众人:“……”
尼玛的,居然忍住了想弄死你的心,单纯为了听完故事……
女娃娃腿短,楼梯刚下都一半,手扒着栏杆,奶声奶气地喊道:“讲到,玉狐狸巧施金蝉计,大将军千里救恩师。”
江晚寒一辈子泡在漫卷诗书里,眼睛早当了摆设,一丈外雌雄同体,三丈外人畜不分,只辨别出是个声音动听的小姑娘,莫名觉得亲近,完全看不清人。
他经女娃娃提醒,才从宿醉的脑袋瓜里晃悠出些实在的东西,点头道:“对,上回我们讲到玉面狐狸褚南摘下假面,金蝉脱壳离开皇城,害得信任他的大将军入狱,又于燕关设下活捉沈涵的毒计,大将军醒悟之时已晚,千里奔袭救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