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赶紧跟在后头,“王妃出了何事?”
苏辞快步朝一个方向追去,但那人影转瞬而过,就不见踪影,难道是她看错了?
不,大将军的眼睛毒得很,方才那人正是燕狼卫的现任首领韩毅,北燕使团早被淳于初轰走了,他来做什么?
苏辞的直觉一向很准,皱眉道:“淳于初在京城中有多少人手?”
听雨倒是老实,“府中侍卫八百,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商铺、暗桩中加起来有一千,城外庄园有死士一千,殿下说过若王妃需要,皆可由您一人调配。”
“让他们全部撤退,由明转暗,府中侍卫化整为零,藏于城中各处,命城外死士随时待命。”
落云大惊:“不可,那谁来护卫王妃?”
若是真出乱子,她必是众矢之的,就那点人手只会白白丧命,不如用在刀刃上。
听雨就稳重些,多少闻到些硝烟味,“王妃可是察觉到什么?”
“南楚要变天了,火速通知淳于初带兵回京。”
但愿还来得及……
苏辞一回府,就听下人禀报说三王爷亲自登门,已在前厅等候。
她和这人打了无数次照面,以前只觉得他是个酒囊饭袋的草包,如今见来人瘦得颧骨凹凸,脸白如纸,眼下乌青一片,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徒增几分鬼气。
淳于桑褪去庸人之相,笑得有丝阴鸷,“本王听父皇说弟妹病了,不能出席祭天仪式,念着七弟不在京城,特意带御医过来瞧瞧,也好尽兄长之责。”
苏辞笑皮不笑肉道:“有劳三王爷费心,小病而已,如今已痊愈,劳烦回禀父皇臣媳定会出席。”
淳于桑的目光像刀子般划过她的脸,“如此甚好,祭天祈福可是南楚一年一度的盛况,弟妹若错过,着实可惜,当真不用御医看看?”
“谢三王爷好意,确已痊愈。”
淳于桑冷冷一笑,又寒暄了两句废话才离去。
经此一事,听雨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急道:“王妃,不如我等即刻送你出城。”
苏辞倒了杯水润嗓子,压一压对淳于桑的反胃,淡然道:“晚了,你现在出门就会发现府外已被御林军围得水泄不通,暗中盯着的怕还不止一批人。”
她可是这出戏的主角,不管哪一方的势力都不会让她提前谢幕。
“后日祭天大典,我一出府门,周围守备必定松懈,趁此时机让侍卫离开,将下人悉数遣走,免得殃及池鱼。”
“那您……”
“别急,附耳过来。”
大将军可是从阴谋堆里走出的人,这辈子见得最多的便是皇家那点破事,谋反和叛乱这种动辄影响江山社稷的大事在她这儿和家常便饭一样,问候得可勤了。
等到了祭天大典当日,她身边只跟了个“貌美如花”的高大丫鬟。
落云挤眉弄眼地想抖掉糊了锅底厚的胭脂水粉,堂堂七尺男儿竟有一头撞死的冲动,抱怨道:“王妃,你干嘛不让听雨扮女人。”
苏辞憋了好久,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五官生得没你清秀,注意你的声音,少说话……哈哈……”
听雨太俊朗了,勾搭未出阁的小姑娘绝对一把好手,而且他为人更机敏些,在外面接应更好。
落云眼角抽了抽,眼前这货和他家主上一样一肚子坏水,偏生他只能在某人良心黑透的墨池子里翻腾。
淳于桑有一句话没说错,祭天大典确实是盛况。
弘法道场中央修了座浩大的祭天台,镌刻上古神兽的图腾,玉石镶嵌,修得极尽奢华,共一千八百阶,百姓只能在台下膜拜,百官留在八百阶跪拜,宗室子弟和亲眷停在一千二百阶,最后由南楚皇一人登顶。
大将军打心眼里觉得这种祭天仪式耗时耗力,除了在位者图心安,顺带糊弄百姓,狗屁用没有,可不管南楚还是北燕,历朝历代对这花架子都情有独钟。
南楚皇一大把年纪,爬一千八百阶实在费劲,面色有些难堪地指了指站在犄角旮旯的人,“你扶朕上去。”
苏辞瞧了瞧空荡荡的左右,确认无疑指的是她,何苦呢?两个相互看着膈应的人干嘛非凑到一块,又不会愉快地来局麻将。
一旁的老太监提醒道:“皇上这不合规矩。”
“难道规矩不是朕定的吗?”
“可下面这么多人瞧着呢。”
南楚皇俯视祭天台下,清一色的后脑勺,大气都不敢喘,谁敢仰视龙颜――那是天子的孤独,除了苏辞目光桀骜不驯地瞧了眼他,仿佛在嘲笑天子的年老力衰。
大将军发誓她看谁都是这个眼神,他们到底是怎么解读出她目光中的桀骜不驯?
苏辞匆忙看向跪在前头的淳于桑和淳于�i,这不是应该是他们做儿臣大献殷勤的时候吗?争抢着扶父皇上祭天台,享受着伴天子登顶的荣耀,然而两人连个屁都没放。
不对劲。
“怎么?你不愿意?”
南楚皇不悦的声音再次响起,苏辞才起身去搀扶他,“臣媳领旨。”
后来大将军才明白南楚皇纯粹是找她唠嗑的,一路上嘴就没停过,让人怪绝望的。
“朕虽然住在宫里,但早就听闻北燕大将军的威名,纵两国有世仇,可这不妨碍任何一个世间儿郎对‘苏辞’二字的仰慕,一把折兮剑插在北燕城墙上,就阻得南楚铁骑多年未踏近一步,若朕再年轻个十岁,也想和你在疆场上一决高下。”
“……”
“当初儿第一次告诉朕北燕杀神是个女子时,朕撂下奏折便大笑,一个女子如何披甲上阵?南楚若被一个女子压制得几无还手之力,岂不可笑?但见到你时,方知大将军之名无关性别,非你不可。”
“……”
苏辞可算知道淳于初为何是个话痨了。
“朕已然晓得北燕帝为何不肯放你归去”,他回头瞧了台下黑压压的人海,目光又似想越过青山望向辽阔天地,“普天之下只有一人不在意帝王之尊,直面嘲笑那皇位上□□凡胎的人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苍生,有七情六欲,会痛会累,求不得你一个正眼相看。”
南楚皇酷霸狂拽起来……就不走了,愣生生地瞅着那一直低眉盯着台阶、从未将他放在眼里的人。
“……”
大将军只总结出一句话,当皇帝的见谁不搭理他,就非招惹不可,这典型的欠虐吗?
苏辞可没空管南楚皇脑子里那一亩二分地的想法,她穿了一身沉甸甸的正装,顶了满头的发饰,走得本就够累了,望了眼祭台顶,严肃道:“我劝您别上去。”
再混蛋,毕竟是淳于初他爹,还是要救的。
“为何?”
“现在往下走应该还来得及。”
说完,就毫不留情地拽着那一朝天子往下狂奔,样子滑稽得很,画面太美不敢看。
南楚皇一个没留神,被她牵着鼻子走,刚要龙颜大怒地骂两句,就听祭台上轰隆一声,脚下的祭台一抖,他整个人一屁股坐到台阶上,一把老骨头险些疼晕了过去,又板着帝王的仪态没喊出来,硬生生卡在嗓子眼。
苏辞瞧着都疼,急忙将人扶起,台阶两侧没被炸飞的侍卫立即拔剑护驾。
好险,再往上走几十阶,非被炸成黑碳不可。
与此同时,下面的人火急火燎地往上冲,御林军统领姚远拔得头筹,持剑跑在最前,“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说着,好不容易跑到跟前的人脸色突然一变,狰狞一笑,以剑挟持了帝王,“还请陛下将命留在祭台上。”
下面的宗亲和朝臣皆是吓得一愣,转眼就被随后冲上来的御林军团团围住,刀剑直对。
苏辞对这种套路熟悉得怪心塞的,祭天大典――乱臣贼子谋反的良机,那为何皇帝们还要年年祭天?
淳于桑随后冲到南楚皇跟前,鬼气的脸上尽是喜色,仰天大笑道:“父皇你也有今天啊!”
南楚皇一时傻了眼,大怒道:“孽障……”
越皇后亦是仪态万千地走上前,欠身行礼,“陛下万安。”
南楚皇瞪着这对狼狈为奸的母子,气得牙根都疼,怒发冲冠,“皇后,你就不怕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吗?”
淳于桑冷笑道:“父皇,儿臣的九族里也有您。”
南楚皇戎马一生,又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被亲儿子逼到这番田地是头一遭,肺都要气炸了,“你以为这样皇位就是你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