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像一把埋在两人心头的剑,轻轻一动,便血流不止。
淳于初藏起自己的目光,低头嗅着她发间的清香,眷恋道:“就算有罪过,那也是我的罪过,我担着,旁人休想伤你一分……挺好的,昔年我做你的谋士,如今你做我的谋士,难怕饮鸩止渴,我也甘之如饴。”
他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近不得,退不舍。
他突然傻笑了起来,“阿辞,你知道我现在拥着你,有多踏实吗?我怕……你坠崖的那一刻,一切在我眼前放大,撕扯着心胸,像要呕出血来一样……我满腹心机、操纵江山,本就不是个良善之人,但待你是真的……”
若不是他少年时自信过头,深入敌营去做她的谋士,怎么会有今日?
他毁了她的将军之位,但她住进他的心。
苏辞能感受到他轻微的颤抖和内心的煎熬,能再信他一次吗?
淳于初忽然浑身一僵,因为他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放松身体,回抱了他,动作很轻,却是真的。
“阿辞……”
他欣喜地脑子一时短路,别看这糟心玩意平时耍泼犯浑,可花言巧语真没学过,一时间那动辄能倾覆天下的嘴皮子愣是半天都没酝酿出个屁来,刚想开口时,却闻得怀中人呼吸均匀平稳,像小猫一样挠人,似是睡着了。
他缓缓一笑,将人往怀中搂了搂,一同睡下,尽在无言之中。
这一觉睡到傍晚,直到落云来敲门,苏辞迷糊中动了动头,淳于初这才把枕麻的胳膊抽出来,轻手轻脚地下床开门。
“何事?”
落云愣了愣,他还是第一次见自己主上这副仪态,外袍褪去,只穿了件单衣,领口微微敞开,还不停地揉着右肩。
他心中暗骂一句,怪不得听雨不来。
“主上,皇上有旨,让您带燕北公子进宫一趟。”
淳于初冷哼了一声,然后啪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对自己的老子意见不是一般的大,反正抗旨不遵也不是头次了。
苏辞已经醒了,坐在床上盯着他,等着他能交代出来点什么。
谁知那货话锋直转,忽而一笑,“换件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
淳于初对苏辞的男装一直抱着极大的意见,出门前在她耳边唱了半个时辰的戏,那催人尿下的破音唱腔把落云、听雨唱哭了,苏辞才忍无可忍地换了件女儿家的衣裳,依旧是一身烈火的红衣,没有多余的纹饰。
“你说的地方就是这儿?”
苏辞一脸鄙夷地瞪着淳于初,他也换了件清雅的白衣,简单得很,但仍然挡不住来往女子倾慕的眼神,那就是个糊上烂泥都能自带出尘之气的人。
“今日是南楚的月下节,热闹得很。”
“可我不喜热闹。”
南楚京城的繁华程度不亚于北燕,风俗习惯也不同,北人粗狂,南人细腻,南楚的百姓喜好礼乐文教,连衣着服饰都是儒雅之风,女子更是丝绸轻纱,各个柔美如水。
“只此一次”,他笑得活像个偷了蜜的狐狸,紧紧攥着她的手,怎么也不撒开,“对了,忘了件事。”
说着,拉她来到一处卖面具的小摊子前,挑了个蝴蝶翼的鎏金面具,与她当初在将军府戴的差不多,亲自给她戴上,把那张山峦为之倾倒的脸遮住。
“你这是作甚?”
他伸手轻敲了下她的额头,笑意中有几分顽劣,“这是我的。”
所以谁都不给看。
苏辞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拉着穿梭在人群中。
街道上挂着各色彩灯,是沾着繁华味道的灯火通明,那双手牵着她走过人山人海、川流不息,固执地温着她冰冷的掌心,直到耳边人生鼎沸,再也听不到他的轻笑声。
其实,月下节的节还有另一层意思――情劫。
“到了。”
苏辞一脸迷惑地盯着门庭若市的庙宇,“月老庙?”
“南楚民间传说,将两人的名字刻在一块姻缘牌的正反两面,虔诚绕上一千匝红绳,就能相伴一生。”
大将军认识褚慎微这么多年,打心眼里是佩服这人的谋略才华,头次目光中带上了深深的怀疑和鄙视,嫌弃道:“你那谋断江山的脑子还能相信这个?”
“为何不信?”
“……”
连藏在暗处的落云、听雨闻之都老脸一红,他们发现当一个人不要脸之后,简直天下无敌。
“我不信。”
说完,转身欲走。
淳于初一把拉住她,脸上划过一抹无赖的笑,敞开嗓子喊道:“媳妇,你不能这样啊,隔壁老王再好,我也是你丈夫啊……”
“……”
在月老庙游玩的百姓本就众多,他这鬼哭狼嚎四周人齐刷刷看向二人,目光中不乏谴责,恨不得戳着苏辞的脊梁骨啐口吐沫。
她反手一掌糊住淳于初的嘴,脸和锅底一样黑,咬牙道:“你赢了。”
她怎么就忘了面前这货除了是一国皇子,还是昔日那贼精的玉面狐狸呢?
落云、听雨下巴险些掉地上,已经被刷新了生而为人的下线,这岂止是不要脸?根本是难以形容。
所以说,淳于初赶鸭子上架的本事是炉火纯青的,在挤兑苏辞这方面更是心得颇丰,于是被人牵鼻子走的大将军只好乖乖来到月下老人的占卜摊位前。
也不知道月老庙从那请来一个白须白眉白发的老头,再穿一身白袍,笑得满脸春风,一副桃花样儿,还在人家卜卦的姑娘手上揩油,妥妥一个江湖骗子。
可这老神棍偏是此处月老庙掌管姻缘牌的,凡是讨要姻缘牌,必须经他同意。
“你两位说说生辰八字,老朽算算,若是天造地设,才可给姻缘牌。”
淳于初和苏辞前面排了几对求姻缘牌的男女,那老神棍看了看递上来的生辰八字,一本正经地摇头道:“送你二人一句话,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闻之,那对男女脸色大变,女子当即耍开男子的手嚎啕大哭而去。
随后的恋人无一不被拒绝,但唯有一对递上银票的男女方求得姻缘牌。
苏辞无声地盯着淳于初,满脸控诉:这就是你死皮赖脸相信的月老庙?
好不容易排到他们,老神棍连眼皮都没抬,傲慢道:“先报生辰八字。”
苏辞上来便冷冷道:“你毁人姻缘,不怕遭天谴吗?”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
老头抬头看了一眼她,似是诧异,掏了掏衣袖把最后一块姻缘牌抛给了她,嘱咐道:“记住绕上一千匝红绳。”
苏辞:“不是说先报生辰八字吗?”
老神棍笑着指了指天,讳莫如深道:“你的生辰怕是只有天知道。”
确实,她是孤儿。
说着,老头便收拾摊位准备走了,絮絮叨叨地说着,“姑娘,月老庙每日只送出十块姻缘牌,只因老朽这双眼睛毒得很,虚情假意者无所遁形,至于你二位……卦不用算了,只有一言……哎呦,老朽把酒壶落在街口了……”
还没说完,就麻利地跑了。
最恨话卡在一半,淳于初本想追上去问问的,奈何人太多了,路都堵死了。
那老神棍快走出庙门口时,望着苏辞,说了句唇语。
月老庙给的红绳和头发丝差不多细,将那小木牌绕上一千圈是没问题,问题是苏辞懒得绕,自然扔给淳于初。
那人也不嫌烦,当真绕了一千匝,然后以轻功挂在了月老树最高的枝头,惹来周围女子一阵欣慕的眼神。
“风头出够了?”
也许,连苏辞自己都没注意到语气里掺了些许醋味。
他欣然拉着她的手,“走,鹊桥边有卖冰糖葫芦的,你上次不是想吃吗?”
哪次?
可惜褚狐狸这次失算了,两人刚到,鹊桥边那卖冰糖葫芦的就走远,人声鼎沸的,唤他也听不见。
“阿辞,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这句话听着怎么如此耳熟?
鹊桥上人流不息,虽说有落云、听雨等暗卫跟着,可苏辞还是不时被人推搡,她刚欲下桥,冰冷的剑光突然反射到眼上。
隐藏在人群中听雨大惊,“苏姑娘小心。”
桥上有几名过路的小贩手持匕首从四面攻来,过往的百姓惊吓中四处乱窜,直接将落云、听雨等前来解救的暗卫推远。
苏辞连连躲过几刀,差点被从桥上推下去,脑中迅速思考谁吃饱了没事干要杀她,但她这人品向来不咋地,想杀她的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