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周那哑然。他总是无意识地把迦尔纳化似太阳,但从来不曾追溯过其中心绪。迦尔纳是太阳——发肤、性格,天经地义。可是谁又去规定了太阳的颜色,太阳的性格呢?
唯一亘古不变的,是未燃尽前永远的升起。那是照亮黑夜的希望。所有昏昏沉沉的情绪清新灿烂,黎明洁净而来。于是星子黯然落下,万物屏住呼吸。
那双眼睛又有些像蓝色了。阿周那看着他,深吸一口气。
“在意‘我’一个人的话,拍完就公布,会觉得太早吗?”
两位当事人在谈话时,苏利耶和因陀罗正在高速公路上。
因陀罗坐在副驾闭目养神,他双手抱在胸前,座椅向后调整,整个人看起来相当平静——但内心有点没把握。他也算言出必行,即使百般别扭,也把当年得知的消息整理档案给对方,并以商讨什么大型项目的架势,坚强地简略叙述了三人的大致角色定位。最多说到自己时,有一些语焉不详。
想过别的说辞,但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因陀罗看着对方神色从和善,到翻看档案时的凝重,再到听完全程后的微妙,默默想:迟早都会对峙,既然已经决定放小辈自己选择,就要全盘买单,敢作敢当——他不至于没有这点气量。
并没有,觉得大男人谈家事,很挂不住脸的因素。
“我能理解……如果当时是我来处理,未必能够做得更好。我在意的是其他方面。”苏利耶沉吟。
“你不用这样说。”
“你说阿周那和迦尔纳的恋情前,我有过一些猜测。迦勒底娱乐风评甚好,但掩盖一个人大部分的生活轨迹,到了即使是我也难以搜查的程度,未免力有不及。而迦尔纳这孩子,似乎是没有这么大能量和人脉的。”
“……。”早知道对方不是省油的灯。
“所以不必担心我的接受力。至于理解方面,确实也是真心实意。只是让我震惊的另有其事——你应该明白。”
“耳环。”因陀罗眯起眼睛,苏利耶比他想象的直白:“据我所知,迦尔纳的耳环是被收养在福利院就有的。款式特殊,实打实黄金红宝石。而你居然提起自己年轻时也有同样的耳环,出于基本考虑,我不得不了解一下内幕。”
“误会。我没有拒绝表露内幕的意思。黄金红宝石打造饰品传给继承人,这个规矩我那代保留着。而且的确丢了一只。”
苏利耶迟迟没开口说下段。
阳光太晒,因陀罗起身拉窗帘,光线暗下来后发现对方白的发亮,称得他好像更黑,于是又把帘子重新回位。
其实因陀罗严肃过后,有些好笑。
苏利耶下文想都不用想,他第一次反应绝对不是作伪。那么可能性很明显——发生了什么苏利耶并不知道的情况,估计是被欺骗,而骗者很可能来自家族,用身份让他放下戒心,耳环大概率为自作聪明流——有也不顶用,现在是法治社会。
只不过就是挺惨的。总裁大佬风光无限,居然被骗数十年。要靠看综艺认儿子。
还没等他表情管理好,对方的秘书敲敲门进来,似乎是在提醒他日程。因陀罗不欲牵扯公事,苏利耶却叫住他:
“说来突兀,我投资了达芬奇剧组企划,今天要去谈一下具体事宜。可能留下考察聚餐。你要来参考参考吗?”
你太狠了,苏利耶。你其实看不惯我吧。
但简单粗暴去解决问题,因陀罗的确心动。于是他笑了一下,索性上这趟黑车。
没把握算什么,谁能一辈子都做百分百的事情呢。因陀罗盘算着,开口和苏利耶聊天:
“说起来,你怎么就确定是阿周那?”
“嗯?”苏利耶打灯转向:“自从那次以后,你的合作意向偏向长期了吧?条件也好商量很多。我认为你不会无缘无故这样。”
不。因陀罗语塞。即使你没猜错,但苏利耶,你是真的看不惯我。
第十八章 见面
迦尔纳回答还没有出口,休息室门就被敲响。阿周那以为是到了开拍时间:
“马上来。”
“已经结束了。喊我带话。”是马嘶的声音,迦尔纳站起身开门,对方左右手各提着饭盒,神色烦躁:“晚上放假,去那个贼贵的xx大酒店聚餐。”
他卫衣长裤鸭舌帽,配色相当时尚弄潮儿。只是保温袋子式样简陋,硬生生提出生活不公感:
“才离会手机,餐都聚上了。难得打包过来,好心改善你们伙食。”
迦尔纳接过放在一边桌子上,保温袋子拉开后,透明盖子附上奶白雾气,饭菜香味热腾腾飘散。迦尔纳为此真诚赞扬道:
“无论结局如何。真是可靠的男人啊,马嘶,你的品格完全配得上高大的身材……”
“别不分时间地点用那副表情说这种话啊?!你这男人根本还是一点没改进?!”
“等一下。”阿周那插入话题:“去聚餐?谁请?”
“神秘冤大头新赞助商。”
“不……没有请全剧组吃饭的理由吧?我可不认为能有什么利益来源,即使是迦尔纳,也不会这样做。”
“啊,新片上映时间尚且宽裕,的确是多此一举。”迦尔纳打开自己的饭盒,他不擅长发胖程度令在场其他两人发指,自己却无知无觉:“不过,该说谢谢夸奖吗?”
“剧组谁背后有关系,为了给他长脸也说不定——或者看上了什么人?”马嘶顿了顿,音量提高:“也别若无其事流露这种气氛啊!在你们当中我都要不自在起来了?!”
“在大投资面前,未免幼稚。说实话,这个剧组除了男一二号,姿色平平吧。”
男一二号不是你们两吗。真是敢说。
“既然阿周那也是投资人之一,没有通知,说明定比股额没有变动——很急切的心情啊,这位赞助商。”迦尔纳开口。
阿周那还坐在椅子上,此时没来由烦躁。他探身摸到烟,点上叼在嘴里。仰后双腿交叠,露出一段脚踝:“你是说,他直接合并了小股份?”
“是的。也许有些片面。”迦尔纳的敏锐很无机质。饭盒里甜点已经一干二净——他吃饭快速且安静,此刻终于把食物咽下去,用手巾擦擦嘴:
“没有影响到其他方面,自己谈妥了分散小股份。虽然举止意味不明,但仅从这点看,是个不错的人啊。”
“道理没错。”马嘶被迦尔纳的话提醒,后知后觉阿周那今天似乎格外警惕:“这没什么关系吧?达芬奇也会挺高兴。”
“……因陀罗。”阿周那沉默了会,呼出一口烟雾。
“……。”
空气有瞬间凝固,马嘶琢磨着情况,不太明白因陀罗既然早已不管,怎么突然间扯上关系,简直一头雾水:
“什么情况?!”
阿周那没回答,气氛又降至冰点。
“我明白了。”一室静默里迦尔纳点点头。他合上饭盒起身,单手扯散领结,和外套一起安置在挂钩。他转过身来,脊背挺直,眉眼锐利。夕阳光辉赤金流转,晕染着他眼中透绿湖水,声音平和稳定:
“在车上说吧。”
一行人出发时,因陀罗和苏利耶也即将到达目的地。
因陀罗打了个喷嚏,苏利耶和善地把空调温度抬高了些。他刚想说不用,下秒又赶紧捂嘴,试图把喷嚏扼杀在半路。
没有成功。
“想笑就笑吧。”起码还有人念叨我。
“到了。”苏利耶拉开话题,酒店门童认出预登记过的车牌号,指引他去专用停车位。男人出门久违扣上了耳环,偏头时阳光打在红宝石上,晃了下因陀罗的眼睛。
“……。”凭这份相似度,总感觉他们会很顺利。
自己就不一定了。
“你今晚回去吗?”因陀罗翻开联系人,要拨通助理电话时忽然回头问。
“不,我打算住下。说不定明天再去看看。”对方礼貌回应:“有急事?”
“没有。”盲音穿来,因陀罗半开玩笑:
“我工作时也是不分昼夜的啊?而且万一谈不拢,给自己也是添堵。”
“别当做谈判会更好吧。”苏利耶越过他去点菜:“和善一点。”
因陀罗眼神暗了暗——说者无心,但这话委实有说他无情的意思。
助理小心翼翼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因陀罗回过神交代完时间顿了许久,还是没有选择留宿。他挂掉电话,有些惆怅:也不是全无感情的人,只是既然身居上位,就要做到永远野心勃勃、永远神通广大。他的孩子面前都要加一个无奈的前缀——“因陀罗继承人”。